“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蓖忸^的寒風呼嘯了一整夜,如同一個絕望求救的人,用盡渾身的力氣拍打著窗,夾雜著一陣響過一陣的狂風,整個夜里,不曾停歇。師父將靠近里側的客房留給了師祖,自己同凜冽的冬日搏斗。自從家逢巨變以來,師父內心平和,氣息平順,總是躺下即刻入睡,偶有例外,亦是翻上幾頁《道德經》平復好思緒便順利入睡,莫說是狂風大作,便是列缺霹靂,亦未有不同,但今日,委實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天方微亮,師父著實熬不住了,這一夜的睜眼閉眼,令他憑添了幾分憔悴,起身點上了油燈,讀了幾頁《道德經》。他深知乃是心中有事所累,但究竟是何事,此時尚且說不詳盡。
天方大亮時,才覺出幾分睡意,但聽得輕輕的叩門聲,便是師祖來了。
師祖同他一打照面,便曉得這一夜他過得一團糟,“今日為師有事出門,你留下歇息罷?!?p> 師父點點頭。
師父年輕的時候,曾有過一個心儀的姑娘,兩人志趣相投,每次見面都有說不完的話題,無奈姑娘家世普通,遭到了云家極力反對,硬是拆散了他們,師父年少氣盛,收到姑娘斷交信的第二日,便收拾包袱負氣出走,自此直到云家出事,才第一次踏入家門,只可惜那時,已無以為家了。
故而師父的情路委實算不得順遂,與其披荊斬棘,不如斬斷了來得痛快,年輕時的千瘡百孔尚且可以歸因于少不更事,那時的情傷不過是一種經歷,此時家不成家,業(yè)未立業(yè),突如其來一樁亂心事,一切的起始,皆是由白衣姑娘在風刀霜劍的涼亭里,瑟瑟縮縮的同他講了一句話,“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難道這是同他剖白心跡?師父將這句話謄抄在紙上,反復琢磨。
朔源來講,道家思想原本并不反對男女情事,甚至主張陰陽協(xié)調至上,只不過我祖重陽認為情字難免生事,阻礙修行向道。師祖雖說從未同他認真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師祖本人恪守獨身,確是他本人的意思。師父除卻年少時的那次刻骨銘心的經歷,許是心齋修習的上乘,此前再未步入紅塵。
師祖從城中回來,天色已近黃昏,師父伏在桌上睡的很沉,手邊散著一本《道德經》。師祖便知他內心有事,此前他從未一本五千言的書需得讀上一整日。
正史記載,天希二十五年正月初五,王宮突發(fā)大火,事發(fā)突然,又在深夜,火勢未得及時控制,吉云齋同祥和齋付之一炬,天希帝剛剛滿月的小王子在大火中喪生,要知道這位小王子乃是正宮王后的頭一個小王子,雖說在繼承順位上排在第五,但是君后情深,原本是儲君的有力競爭者,卻在尚未脫離襁褓時就歿了。據說大火撲滅之后,只尋到包著小王子半片被燒的焦黑的被角,王后當場哭昏了過去,此后,整個王宮陷入一片哀凄之中。
傳聞這場浩劫,是人為縱火。
緊鎖的城門下張貼著一張布告,上書四字:閉門一月。
閉門一月,師父不得不失約了。
他記得她說,“與人約好的事,生死不改?!?p> 他想,她會等他的。
情不知所起。
師父覺得,他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