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童熬好的湯藥喂給師父喝,他卻偏過頭,示意剛結(jié)束祭禮趕來的令諾師兄接過藥碗,我站起身,從床邊退開。
師父喝過湯藥,師兄扶他起來半靠著床頭,他用氣息微弱的聲音說,“小離,這位先生是靜啟的叔父,亦是你母親生前的摯友,你與靜啟收拾收拾同他一起下山罷?!?p>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開暮云墟,雖然我不愿意當(dāng)暮云墟的掌門,但是天涯海角,先前我聽靜啟形容的暮云墟之外那樣熱鬧,可我哪里都不想去。
師父望著我,眼里充滿了錯雜的情緒,一時像是疼惜,一時又很決絕,我想起前些天他同我說的話,許是這位長者又同他說了些話,令他更加憎惡我的母親,連帶我亦不愿意相見了。
他說,“小離,為師望你離開,是擔(dān)心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會如同我此刻一樣的憎恨我自己?!?p> “師父!”
“我沒有資格當(dāng)你的師父,從前的種種,就當(dāng)作塵土隨風(fēng)散去,我同你自此刻恩斷義絕,日后你若是恨我,與我尋仇,只要我一息尚存,定在此恭候?!?p> 說完,他同我抱了抱拳,轉(zhuǎn)過頭,忽然向前一低,吐出一口鮮血來,驚得小童大叫起來,“掌門!”
他用衣角拂了拂唇邊,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我,唇角還帶著一絲血漬,“不過我恐怕等不到那一日,只得先同你做個別了?!?p> 我想要上前替他診脈,師父擺手拒絕了,此刻他氣若游絲,我不敢再說一個字,心中還存著一絲執(zhí)念,但愿他休息一陣子,醒來發(fā)覺不過是一場夢,依舊留我在暮云墟修行。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令諾師兄都驚得半晌都為緩過神來,對著我看了半天,竟沒問出口一個字。
我像極了霜打過的茄子,整個人頹然的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何事,師父同我說的話,我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但沒有一句話是明白的,那么我到底還要不要待在暮云墟,委實(shí)是令人苦惱。
同那位虛弱的長者一道的另一個俊俏的侍衛(wèi)一直守在我的寢室門前不肯離去,我讓他回房休息他不走,讓他進(jìn)門來飲杯茶又不愿意,只是握著劍,像一尊石像一樣立在門邊,我問他為何如此,他竟然說怕我跑了。我哪里都不想去,哪里都不會去,我能跑去哪里,好像哪里都容不下我。
天色暗下來,黑黢黢的身影投在門上,我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好幾次忍住沒有拔劍,于是開門同他說,“這位好漢,倘若你整夜站在門前,我半夜迷迷糊糊可能會用劍砍你,還望見諒。”
他果真有所動搖,同我抱了抱拳,“在下阿嗣,是小姐的隨侍。”
“小姐?哪家的小姐?”
阿嗣靦腆一笑,“正是小姐您的隨侍,從前我是小姐娘親的侍衛(wèi),今后便要跟隨小姐了?!?p> 我同他說,我不需要別人服侍,更不需要別人保護(hù),師父,從前的師父教我修習(xí)心齋、武藝,教我醫(yī)術(shù)、易容,教我行俠仗義,為人處事,我不需要幫助,便是師父把我趕下了山,除了不曉得能去哪里,委實(shí)是不需要他人。
夜半,我突然覺得周身很熱,不對,應(yīng)當(dāng)說是很燙,仔細(xì)一看,四周一片火海,眼看就要燒到跟前,但我手腳皆被繩索縛住,大火越燒越近,我盡力掙脫,手腕上一陣陣熱辣的刺痛,我顧不得這些,雙手用力伸向枕下,那里藏著師父予我的金錯火焰紋短刀,只要將繩子隔斷,我定能逃出去,只怕是晚了,火已經(jīng)沾上了我的袍角,我盡力縮著身子,只覺得烈火灼燒的感覺近在眼前。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睜開了眼,發(fā)覺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只是夢一場。
這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我在床榻上“烙了一夜的餅”,天方微亮才困的入睡,不久又陷入了夢魘,委實(shí)有些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