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黑色大船停泊在魔鬼潭,這里絕不是一個理想的拋錨地,所以絕少有船在這里停靠。這里地勢險要,峽谷兩岸是數(shù)十丈的懸崖峭壁,一灣江水在這里繞成個寬達百丈的深潭,深幽的水中暗流涌動,暗礁密布,這里每年都有數(shù)十條船觸礁沉沒,數(shù)百號人葬身魚腹,所以這里有魔鬼潭的稱號。
天色向晚,大船正好走在這里,船上的一位身著錦服的客商命船夫就在此下錨歇息,那船夫是個精瘦的小老頭,他抬頭看天上已漏出點點繁星,知道今天也只有在此歇息了,于是便在船頭向岸上喊道:“下錨,準(zhǔn)備歇息?!蹦前渡鲜鞘畮讉€拉纖的漢子,聽到這話,便松了纖繩,其中一個年齡偏大的領(lǐng)頭漢子對船頭喊道:“船家,告訴大主顧,這地方太危險不能歇息,到前頭開闊地再歇息吧。”
那船家將鐵錨噗通扔到水里,喊道:“聽大主顧的,你們不累,大主顧也要歇著了。”說罷就進了船艙。只見那錦衣漢子坐在氈子上,面前的案幾上擺滿了雞魚肉,還有一壇子美酒,那漢子扔給那船家一塊金子,便自顧自地吃喝起來,那船家忙不迭磕頭道謝。岸上十幾個拉纖漢子見狀便也只好解開纖繩,去準(zhǔn)備燒火做飯了,這時只有那領(lǐng)頭漢子看著左右那聳峙的山峰,面有憂慮之色,一個年青纖夫問道:“大哥,這地方歇息難道不好嗎?”
那領(lǐng)頭漢子道:“這附近常有阿克奴出沒,這里山勢陡峭,內(nèi)寬外窄,成葫蘆狀,這個地形正是他們所喜歡的,我怕今晚他們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p> “阿克奴,是什么東西?”那年青纖夫見領(lǐng)頭漢子神情嚴(yán)峻,忙問道。
“你才剛?cè)胄?,這條水路走得少所以沒見過,今晚要是見到了,你就知道了?!蹦穷I(lǐng)頭漢子說罷便去拾柴了。
纖夫和客商吃完飯后都各自安歇了,待到亥時一刻,船頭的漁火在昏暗的江面上搖曳,天空突然變得昏暗,剛才還高懸的月亮和星星已不知去向,這時兩邊懸崖上傳來陣陣野獸的叫聲,似猿似猱,如鬼如狼,讓人聽了毛骨悚然。一行人中那商賈船主已酣然入睡,有的纖夫則躲在簡陋的簡陋帳篷里瑟瑟發(fā)抖,那膽子最小的年青纖夫此時都嚇得嚶嚶哭起來了,這個時候只有那領(lǐng)頭的年長纖夫還坐在那里,明亮的眸子在黑夜里閃爍,仿佛那些聲音都不存在一般。約莫二更時分,那些怪叫聲突然消失了,眾人隨即松了一口氣,都準(zhǔn)備躺下好好歇息了,這時那領(lǐng)頭纖夫卻陡然站起來,眼神堅毅,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
就在這時,峽谷里突然傳出一聲長嘯,尖銳刺耳,激蕩兩岸,懸崖上的棲樹大鳥都齊撲撲地騰空而起,峽谷中頓時一陣陰風(fēng)襲來,船上漁火在風(fēng)中搖曳。這一變故嚇得眾人大驚失色,船上的錦衣商賈和幾個隨從被這怪聲驚醒,也急忙爬起來拔劍在手,奔上船頭緊張地望著江面。
此時江面上波光粼粼,并沒有一船一人,眾人正在驚疑中,突然有幾十條黑影從懸崖上飛縱而下,如貓上灶臺,動作輕盈而敏捷。那十幾條黑影有的直接落在船上,有些落在岸邊,一著地,他們便齊刷刷地亮出青銅月牙斧。這時眾人才看清那些黑影原來都是頭戴雉冠,腰纏葛藤,面涂紋飾的精壯漢子。
面對這些從天而降的劫匪,一行人都驚呆了,那錦衣商賈及隨從見來者不善,急忙挺劍猛撲上去,企圖趁對方立足維穩(wěn),將其逼下水去。那些落在船上的匪徒見對方來勢兇猛,倒不慌不忙,只見他們手攥一根繩子,只是輕輕一拉,整個身子便如一團云彩般從船頭騰起,輕松越過商賈的頭頂,同時反手揮出青銅月牙斧,只聽到兩聲慘叫,商賈的兩個隨從背后已挨了一斧,站立不穩(wěn),撲通兩聲便跌入了水中了,錦衣商賈一驚,急忙回手一劍,企圖以攻為守,但劍未刺出,背后有一柄青銅月牙斧已擱在了他脖子上,接著便聽到一聲怪笑。
眾人見對方如此兇狠,都嚇得一動不敢動,這時只有那領(lǐng)頭纖夫輕呼一聲:“阿克奴!”
這時一個劫匪又發(fā)出一聲怪笑,說道:“這里居然還有個開眼的,哈哈哈?!甭曇艄之惣怃J,如撕剝野獸毛皮一般,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聲雞皮疙瘩。阿克奴是一種異族稱呼,本意就是生活在懸崖上的人。那阿克奴說話時,整個人都是一團黑色,除了白森森的牙齒。那阿克奴摸過船上的火把,點燃后把船上掃視一遍,笑道:“好久沒有打到這么肥的野食了?!?p> 這時其他十幾個阿克奴都跟著歡呼起來,他們紛紛跳進船艙里大肆搜撿,把那錦衣漢子的箱籠物品都往岸上搬,那黑面阿克奴看著錦衣漢子獰笑著說道:“你還有臨終遺言嗎?”
那錦衣漢子此時臉色蒼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阿克奴扛走自己的東西,自己卻不敢動彈,嘴里說道:“遺言都是給兒子的?!?p> 黑面阿克奴冷笑一聲,說道:“送他下水?!边@時一個阿克奴舉起手中的青銅月牙斧,望著錦衣漢子的后頸揮去。眼看一顆人頭就要落地,這時突然有人喝道:“住手!”
那聲音堅實雄渾,充滿力量。眾人聞聲一震,連那柄青銅月牙斧都停住了,循聲一看,只見發(fā)出聲音的居然是那領(lǐng)頭的纖夫。此時那纖夫頭子手持火把,火光照耀著他的臉龐如懸崖一般的堅毅冷峻。錦衣漢子等人開始以為有高人相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個纖夫,剛剛?cè)计鸬南MD時熄滅了。那些阿克奴對眼前這個纖夫也是一臉不屑,但當(dāng)他們把目光落在那纖夫的左手時,眼里馬上充滿了驚懼,因為那纖夫頭子的手里正攥著懸崖上垂著的十幾根繩子。
那些阿克奴正是靠著那十幾根繩子從天而降的,那領(lǐng)頭纖夫道:“財物可以帶走,人必須都給放了,否則這些繩子馬上就會變成火繩?!闭f罷就把那火把一湊,作勢要點的樣子。這一個動作嚇得那些頭戴雉冠的阿克奴,他們個個神色惶恐,急忙叫道:“別燒,有事好商量?!?p> “把人放了?!蹦抢w夫的語氣不容置疑,就像在使喚自己的奴仆。
那些阿克奴倒也聽話,都乖乖地放開了那商賈和幾個伙計。
這時那領(lǐng)頭的黑面阿克奴突然喝道:“別怕!”然后就盯著那纖夫,冷哼一聲,說道:“你燒了繩子又如何,沒有繩子,大不了等到天明我們再尋路離開,這是我們的地方,我們不怕出不去?!?p> 那領(lǐng)頭纖夫冷笑一聲,說道:“地方是你們的,可這天不是你們的,現(xiàn)在天色已變了,大雨就要來了,這魔鬼潭是一片洼地,兩個時辰后,這里的水位就將暴漲到五丈高的地方,如果你們自己會擺弄這大船的話,就只管動手,否則就只會變成水鬼了。”
“你他媽少嚇唬人,你說下雨就下雨呀!”那黑面阿克奴喊道,盡管這些擅長攀巖的阿克奴不懂水性,但還是滿臉不屑。這時站在錦衣漢子背后的一個阿克奴喊道:“老大,快看?!边@時正好一滴雨水滴在了那青銅月牙斧上,發(fā)出了微弱卻又非常清晰的響聲,這聲音讓那些阿克奴頓時驚慌失措,錦衣商賈一行人卻眼里放出驚喜的神色,尤其是那年青纖夫,此時他對那領(lǐng)頭纖夫簡直五體投地了。
這時那黑面阿克奴揮舞著手里的青銅月牙斧喊道:“快滾開,你一個賣苦力的,替吃肉的操這么多心干啥?”
“不為啥,因為該救,因為能救,所以就必須要救?!蹦穷I(lǐng)頭纖夫語氣平靜,卻擲地有聲。
那黑面阿克奴盯著領(lǐng)頭纖夫手里的火把,聽見雨滴聲越來越大,最后便一咬牙,恨聲道:“我們走?!笔畮讉€阿克奴紛紛跳下船去,然后猶如猴子般拾繩而上,動作如履平地,轉(zhuǎn)瞬間便上了懸崖。
這時那錦衣商賈率幾個隨從在那領(lǐng)頭纖夫前跪下,說道:“大哥救命之恩,小弟單方?jīng)]齒難忘,請大哥先受小弟們一敗。”說罷便磕頭。那領(lǐng)頭纖夫急忙將單方扶起,說道:“兄弟不必客氣,只要該救并且能救的,就一定要救。”
單方忙請領(lǐng)頭纖夫等人入船艙里,讓隨從擺上酒肉,然后拱手道:“請大哥入席。”說罷就端起酒碗說道:“請問大哥尊姓大名?”
“巴曼子?!蹦穷I(lǐng)頭纖夫端起酒碗一口喝下,然后開始大口吃肉,一點都不客氣。
“我叫唐雀,見過兩位大哥?!蹦俏荒昵嗬w夫也端著酒碗興高采烈地說道,他也學(xué)著巴曼子將一大碗酒仰脖喝下,卻嗆得一陣猛烈咳嗽,滿臉通紅,惹得巴曼子和單方等人哈哈大笑。
單方端著酒碗感嘆道:“兄弟我行走列國,跟隨我大哥呂琦做食鹽買賣,這條水路也常走,為何以前沒有見過巴兄?”
巴曼子道:“單兄弟怎么沒有見過我們,只不過你見的是我們的背影而已,我們都是拉纖的苦力,單兄弟是使錢的主顧,怎么會認(rèn)識我們呢?!?p> 單方臉色一紅,說道:“慚愧,慚愧,是小弟無福,沒機會認(rèn)識巴兄?!闭f完便給巴曼子敬酒賠罪。
巴曼子大口喝酒,說道:“這酒香醇和順,可就是沒有蒼山酒樓的烈酒有勁?!?p> 單方一邊為巴曼子斟酒布菜,一邊問道:“聽大哥的名字,大哥應(yīng)該也是巴國王族之后,如何會干起這般辛勞的活計?”
巴曼子將一碗酒倒入嘴中,然后平靜地說道:“享樂的人總是少數(shù),受苦受累的永遠(yuǎn)是多數(shù),我不過是多數(shù)中的一個而已,世道如此,與我的身世何干?!?p> 單方在席上拱手道:“大哥智勇雙全,大仁大智,小弟實在不敢有勞大哥拉這艘大船,請大哥明日在這船上安坐,由小弟們拉大哥到怒濤之城?!眴畏秸f完后,那幾個隨從都跪下說道:“請大哥安坐?!?p> 巴曼子哈哈一笑,說道:“兄弟的情義我領(lǐng)了,我也想早點到怒濤之城,甚至比你們還急,不過你們放心,明日無需拉船,我等駕船就可以了?!币妴畏降热擞幸苫笾?,巴曼子便接著說道:“明日一早這江水暴漲,又正好刮東南風(fēng),我們只需揚帆掌舵就可以了?!眴畏降热寺犚娡饷嬖絹碓矫芗挠晁阒腊吐铀圆惶?,于是都?xì)g天喜地地陪著巴曼子吃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