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季笙帶著笑容,聲音也軟軟的,如萃了蜜糖般,可這般甜美的聲音落在原就心懷鬼胎的季蘭二中,卻覺里頭仿佛帶了肅殺之氣般,唬得她心頭一跳,忙轉(zhuǎn)了話題:“你胡說些什么!”
頗有些色厲內(nèi)荏的模樣:“季笙,娘娘開恩讓你喚她母親,你便真當是自己是郡主娘娘不成?”她冷笑一聲,“你想得美!”
季笙自然想的美。
但有些話,她覺得自己實在不必說與季蘭聽,也懶得與這個目光短淺的少女糾纏,只將季蘭高舉起的手重重向下一扔,立時便轉(zhuǎn)了身,又喚人來:“三姑娘累了,送客?!?p> 這些侍女們雖是新派來云舒院的,又被崔嬤嬤攛掇著輕慢季笙,但為仆婢時的本分始終還在,是以季笙不過一開口,頓時便有兩個侍女上前來,叉了季蘭便要往外頭請。
說是請,動作卻并不顯得溫柔,反而頗有些粗魯。
季蘭一向皮薄柔嫩,被兩個侍女一推搡,險些摔倒在地。
又加之她此番來得匆忙,身邊只一個憨憨的桔秋跟著,云舒院雖然小,如今仆婢卻多,季蘭主仆當下便被人搡得向后退了好幾步,季蘭心中不忿,力量又與侍女們懸殊,只好踮高了腳對著季笙的背影不住口地咒罵:
“小賤人我勸你還是莫要癡心妄想的好!你個小野種,也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配嗎?!”
因為怒到極致,便頗有些口不擇言:“小野種,你來歷不明,旁人為你扯一張?zhí)摷俚漠嬈?,我卻曉得你什么身份,就你這樣的,”她上下掃了愣在當場的季笙一眼,十分得意,“你當這些人果真是心甘情愿來服侍你的?你莫癡心妄想了,你個來路不明的小賤人,你當娘娘果真能容你?!”
她嘻嘻地笑:“你以為,你纏綿病榻,果真是胎里帶來的不足之癥嗎?”
季笙原要回房去的腳步驀地停了。
原來,這就是季笙原本的生活——被嫡母猜忌刻薄,連一餐準時的熱茶飯都吃不上,甚至不止如此,季笙這些年總不見好的身子,無數(shù)珍品藥材供養(yǎng)著的軀殼,也是遭人算計,才會是如今這般局面。
還有,她的姐妹待她甚至不如仇敵……
怪不得,季笙常年不多話,縱然無人之時,眼中也中透著孤僻。
竟是因為如此……
她轉(zhuǎn)過身來,陰惻惻地望了季蘭一眼:“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季笙手一抬,侍女頓時收了將季蘭往外頭推搡的動作。
季蘭原還在奮力抵抗著,重心本就不穩(wěn)當,這一松手,前頭的力道忽然消失,季笙被前傾的慣性一帶,險些摔在地上,忙急急站定了,見季笙頗有些失魂落寞的模樣,只當是季笙果真怕了她,便將身上原就不存在的塵拍了幾下,這才輕哼一聲:
“小野種,你還曉得怕?”
季蘭以袖掩面,呵呵地笑,袖子藏不住露出來的半張如花嬌顏上卻滿是刻薄:“你怕了便好,我只怕你不害怕。你來路不明,拿什么與我爭?”
她得意洋洋地:“我的母親,是娘娘的庶妹,是親姐妹!而你,你卻是個連母親是誰都不曉得的小野種,狗東西,我不妨告訴你,縱然娘娘果真想認一個女兒在膝下,那個人也只會是我,而不是你——”
“至于郡主之位,也只會是我的!”
季笙不動聲色地,“我不曉得你在說些什么,什么郡主,什么來歷不明,三姐在說些什么,阿笙一個字都聽不懂!”
“不懂?你會懂的,”季蘭更加得意,“你昨日鬧的那一場,爭的是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罷了。前些日子我隨娘娘去別院,聽說了一件事,你這蓬門蓽戶,自是不曉?!?p> 季蘭整了整衣冠,咳嗽一聲:“陛下幼時在南地長大,十分推崇南地風情,便也學著南地開起了恩科,有一位姓陳的舉子……”季蘭年歲比季笙稍長,已出落得身段窈窕,十分動人,她頭上插步搖,隨說話動作微微輕蕩,無端撩人心弦。
懂得也比季笙這半大孩子多上不少:“你當牡丹宴果真是娘娘一時無趣不成?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娘娘有意在你我自己擇一去就那陳氏郎君,可你的身份實在不堪匹配……”
她還要再說,嘴剛剛張開,卻聽身后一道十分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三姑娘慎言!”
那聲音十分耳熟,季笙聽著,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聽過,再看季蘭,卻已僵直了身子,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去,尷尬地擠出一個十分艱難的笑來:“玉嬤嬤?!?p> 可不正是玉嬤嬤。
玉嬤嬤原是永安王妃派來查看云舒院修葺進展的,卻不想剛一站到外頭便聽到這樣一出大戲,走過來的模樣便頗有些皮笑肉不笑地,“三姑娘也來了,倒是好巧。”
又同季笙道:“四姑娘身邊這些蠢貨,瞧見主子被人欺辱也不吭聲,果真是不得用的。”
季笙不答,只微微地笑。
笑容里,有著洞穿一切的了然。
玉嬤嬤被這樣的笑容一瞧,卻覺得有些掛不住,只頗有些歉意地解釋:“這些丫頭,原在學規(guī)矩時我瞧著個個都是老實本分的,卻不想來了云舒院卻這般沒規(guī)沒矩,實在丟老奴的臉?!?p> 笑容十分真誠,若是原來的季笙,自然被這般綿里藏針的話糊弄過去。
季笙對玉嬤嬤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也不挑破,只不動聲色的:“想是阿笙年幼,卻并不覺得眾位姐姐們有什么不好??蓩邒呒冗@樣說了,總是有道理的,阿笙日后還得多仰仗嬤嬤照顧才是?!?p> 她說完,便朝玉嬤嬤行了一禮,玉嬤嬤受寵若驚,忙親自去請季笙起來,季笙卻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如小兔般惴惴不安,起身時卻有意無意將半張頂著指痕的側(cè)顏露出,正對上玉嬤嬤的視線。
這一瞧,還能得了?
玉嬤嬤頓時大吃一驚,聲音都跟著結(jié)巴起來:“四姑娘,您,您這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