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雖然如今近永安王妃在宴席上鬧的那一場,整個永安王府都已成了長安京的笑話。
但日子,該怎么過,還當(dāng)怎么過才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縱然有事,身處流言蜚語的中心,也當(dāng)老成持重,不輕易被牽著鼻子走才是。
季笙回了云舒院,直到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這才將一直藏在袖中不住顫抖的手拿出來。
心中有滔天巨浪,一個不慎,浪打上來,粉身碎骨不過是最好的結(jié)局……
在小亭時,某一個瞬間,她注意到永安王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那么冷,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般,季笙雖然少與人接觸,可心中卻也清楚,他看她的目光冷冰冰的,絕不像是一個父親看女兒的目光。
他看她的目光里,有嫌惡,有疏離,還有掩藏的某種懼怕。
他在怕她。
這怎么可能?一個做父親的,會懼怕一個從來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庶女么?
季笙暗罵自己多心,又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無力地一頭栽在床上,用枕頭將自己的腦袋死死地捂了好一會兒,直到肺里的空氣逐漸減少,幾乎要被抽空抽盡時,這才將蒙在頭上的東西摘了下來。
新鮮的空氣一旦進(jìn)入肺部,她便劇烈地喘息起來,胸口也跟著一道上下起伏著。
但腦子里,卻始終如一團(tuán)漿糊一般,只覺得這王府里頭所有的人和事都亂七八糟,水實在深得厲害,她是個懶怠的人,本能便想逃,可卻逃不掉……
她原以為,這具身體是她的新生,可如今看來,新生卻似架在她脖子上的一道重重的枷鎖,幾乎要將她壓的透不過氣來。
如今這般,倒不如還沒得到這具軀殼,單她一人活在云舒院的最黑暗處,見不得陽光,每日只觀草木生長,在躺椅上晃悠,便渾渾噩噩地度過一日又一日。
她只用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數(shù)著每日相同的風(fēng)景,每一輪太陽升起,便是一場新生。
季笙慢悠悠地想著,目光卻不知何時悄然渙散了,眼也閉上,便將自己重新沉浸在一場又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之中,抽身不得。
及至第二日清晨,她從夢中醒來,眼還未睜開,便聞到一股淺淡荷花香。
季笙微微側(cè)了腦袋,便看到拔步床最外頭不知何時擱了一個甜白瓷的胖花瓶,上頭卻盛著一支粉潤的荷,正悄然盛開著。
粉荷的另一側(cè),卻有一只蓮蓬正依戀地與荷花相互依偎著,粉荷嬌嫩,仿佛有光,蓮蓬卻綠,滾圓蓮子在其中,帶著整個夏季最沁涼的水汽,單只掃眼一瞧,便叫人通體舒泰,就連最難熬的暑熱都煙消云散了。
季笙心下微動,喚人進(jìn)來伺候,直到衣裳穿好了,目光仍忍不住在蓮蓬上頭流連。
香茗與阮娘早在昨夜便被永安王妃放了回來,又都是聰明人,見季笙目光不住在那上頭打量,不由笑道:“姑娘這蓮蓬摘的好,又翠又嫩,單只放在床頭,便能叫人瞧見一整個夏日了?!?p> 香茗也跟著答腔,卻又有些擔(dān)心季笙:“這種事說來風(fēng)雅,可小姐一向身子弱,若再想摘蓮蓬,只管使喚我們?nèi)ケ闶恰!?p> 季笙卻一愣:“不是你們摘的?”
話一出口,卻又住了嘴。
心中卻忍不住盤算開來,若不是這些伺候的侍女們,又會是誰摘來的蓮蓬?
實則她心中早有了一個答案,在她好夢方醒時,在她一夜都未被病痛折磨時,那個答案便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
可她不敢承認(rèn),便只好下意識地忽略那個人的存在,甚至連在這種時候,也只將他避開了,便只言簡意賅地道:“下次我一定喚你。”
收拾完了,正要出門與永安王妃請安時,卻又忽然想起一樁頂頂要緊的事來。
昨夜她在小亭遇到永安王,怕被他追究,便自請罰自己禁足,如今不過才第一日便要想著出去,怕是沒什么好果子吃。
正好,昨日她干了一件大事,如今芷蘭軒想也跟著鬧得不可開交,她不去請安,也不必面對季蘭的怨恨,倒是能暫且躲過一腳。
渾然忘了自己昨日氣勢洶洶地出門找季蘭算賬時的霸氣和威武。
她一將該做完的事情做完了,整個人又沒了斗志,踏出云舒院的那一腳頓時也跟著十分歡快地收了回來。
“父親昨日罰了我禁足,今日卻是不必請安?!庇謫救钅飦?,“雖是如此,到底要叫母親知曉的好。你在這王府里頭到處都熟,便走一趟,代我向母親請罪?!?p> 竟是被永安王罰了禁足?
阮娘心中有些疑惑,不由抬頭看了面色凝重的季笙一眼,可正是這一眼,她卻更加摸不準(zhǔn)季笙的心思了。
怎么覺得被懲罰了姑娘反而很開心似的……
不,這怎么可能?
阮娘忙低頭應(yīng)是,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季笙的面色,見得季笙仍如往日那般懶散和憨憨的模樣,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才對,那是錯覺,一定是錯覺。
不用請安,還能睡個回籠覺,季笙心情大好,便換了常服,又重將自己關(guān)在了屋里,可躺了半日卻睡不著,她不得不又坐起來,目光落在荷瓶上,便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她小心翼翼地從蓮蓬上剝下一粒白胖的蓮子含在嘴里,感受到蓮子獨有的清甜在口腔中蔓延開來,這才低語一聲:“算你有良心?!?p> 他自是有良心的。他為她做的,也不僅僅是蓮蓬這一樁事。
阮娘去的快,回來的也快,除了轉(zhuǎn)述永安王妃叫她稍安勿躁的事外,還特帶了永安王妃賞賜下來的許多小食和果子。
季笙一向不愛逞口腹之欲,不過略挑了幾樣嘗鮮,剩下的便叫阮娘拿下去與眾人分了。
阮娘聽到季笙這句話,還只當(dāng)自己聽錯了。
可當(dāng)她忍不住想要開口詢問時,卻在觸到季笙明顯比往常輕松的表情時閉了口。
她提著食盒到了外間,便喚人來分果子,聽得眾人齊齊歡呼,卻忍不住將目光落在房門緊閉的屋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