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封后的圣旨在御藥房宣了之后，只一夜間便傳遍了整座皇宮。一連四五天，御藥房就如同炸開了鍋一般，成了宮里的一大熱點。人人都涌來想看看未來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樣子，只是當真見了人，卻是有人開心，也有人憂愁。
丁香嘆了口氣，隨手從裝紫蘇的籃子里挑出一片爛葉子丟開，側耳喃喃道：“皇上這圣旨宣的也太突然了，居然直接就在御藥房宣了，這下好了，你在宮里可算出名了，現(xiàn)在還只是宮女太監(jiān)們，這樣下去，我看不出幾天，肯定要有娘娘們找上門來——”她話音未落，便見一名宮女從院外走進來，四處張望了片刻，一伸脖子揚聲道：“誰是譚氏？”
允賢微微抬眸望去，見是個不認識的小宮女，不由愣了愣，放下手里的藥材上前幾步：“我就是?！?p> 丁香從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允賢，你小心點。自從皇上頒了圣旨，這宮里不滿你封后的可大有人在……”
卻見允賢朝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未來的皇后，她們不敢拿我怎么樣的?！彼蚯皫撞阶叩侥切m女面前，婉聲道：“不知這位姑姑找我什么事？”
那宮女上下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道：“聽說你是宮外來的很有名的醫(yī)女？我們娘娘近來飲食不善，一直很不舒服，想來請你去看看，你不會不肯吧？”
允賢微微一笑，垂了垂眸：“既然是娘娘身體不適，譚氏身為醫(yī)女，自然是要為娘娘驅散疾病的?！彼焓纸舆^丁香遞過來的藥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很快就回來。”
一路跟著那宮女拐了七八道彎，允賢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你家娘娘是哪位——”
那宮女本就見她姿容平平，卻天降了個皇后，心有怨懟。聽她這樣問，不禁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但終歸不敢當面得罪她，只是涼涼道：“你到這宮里多少日子了，竟然連權麗妃娘娘也不認識嗎？”
乍一聽權麗妃的名頭，允賢不由失笑——這下還真是把什么該碰上的都碰上了。
壽昌宮內依稀還是從前她常去的樣子，只是很多地方重新翻修過，比從前更華麗了些。
允賢跟著那宮女從邊門進去，只見權麗妃仍是著了一身藍色織錦繡服，正背向宮門，端端坐在石桌邊品茶。
那宮女忙上前躬身道：“娘娘，譚氏已帶到?！闭f完伸手拉了一把允賢，“還不快向娘娘行禮？”
允賢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權麗妃放下茶杯，微微昂首勾了勾唇道：“行禮就不必了，怎么說也是馬上要封后的人，本宮可不想平白得罪了未來的皇后娘娘——”她說著轉過身來，朝允賢懶洋洋地招了招手：“你雖然就要封后，但既然是醫(yī)女的身份，替本宮診個脈想來也不礙事吧？本宮也沒有要刁難你的意思，只是近日來……”說話間，猛然撇到允賢低垂的側臉，驚得一下站起身來，“你……”
允賢微微勾唇，躬身拘禮道：“醫(yī)女譚氏，問娘娘安?！?p> 權麗妃卻已毫不關心她的禮數(shù)，只抬手道：“快，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允賢眸光閃了閃，慢慢抬起頭來，面帶淺笑看向權麗妃：“不知娘娘身體哪里不適，可否讓小人先診脈？”
權麗妃卻似全然沒有聽見她在說話，只呆呆地盯著她瞧了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張著嘴搖了搖頭：“你說你是……譚氏？”她又轉頭去問那小宮女，“你快告訴本宮，封后的圣旨上是怎么寫的？！”
那小宮女先是直愣愣地，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圣旨上寫著……朕，朕……譚氏……淑德柔嘉……”
“哎呀，你這個笨蛋！”權麗妃氣得一巴掌拍在她頭上，“說重點！圣旨上寫著譚氏的身世是什么？！”
小宮女這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諾諾道：“回稟娘娘，圣旨上寫著，譚氏乃前大理寺少卿楊旦義女……”
“義女？”權麗妃緊緊皺了皺眉，又轉頭看了允賢幾眼，眼珠轉了轉，似在思索什么，但終究她出身朝鮮，對明朝官吏制度不甚清楚，只當是使了什么偷龍轉鳳的法子，才松了一口氣，又坐回石凳子上，喘著氣道，“行了，本宮和譚氏有話要說，你們都下去吧！”
“是，娘娘。”一眾宮女們皆慢慢退下，權麗妃忙一把抓住允賢的手，瞪大了眼切切道：“你是杭允賢，對不對？本宮猜的一定沒錯，你就是杭允賢……”
允賢輕輕推開權麗妃的手，垂手搖了搖頭：“小人乃是民間而來的游醫(yī)，自小姓譚，從未更名?！彼斐鲆恢皇殖瘷帑愬淼溃澳锬镞€是先讓小人診脈吧，若是身體不適，拖得太久總是不好?！?p> 權麗妃見她否認，總覺得心里奇怪，一時間又想不出頭緒。聽她一提，才想起自己找她是為了診病。忙伸出手去，臉色微霽，道：“本宮近來不知為何，吃起東西來胃口很是差，睡也睡不好，這幾天來臉色都發(fā)黃了……”
允賢微微笑起，接過她的另一只手，仔細摸了片刻，柔聲道：“想必是近來天氣轉變，溫度反差太大，娘娘又沒有注意保暖，才讓涼氣傷了內宮，接而引起胃陰不足，對飲食失去興趣。再加之心氣郁結，憂慮過甚，難免長久好不了?！?p> “自古病癥都為一體，娘娘只要好好保養(yǎng)，再吃些養(yǎng)胃暖宮的藥膳，自然會慢慢好起來?！彼f著，又抬眸問道，“小人前些日子在路上遇見御藥房的醫(yī)女，聽說太醫(yī)院的劉太醫(yī)也曾為娘娘診過脈，所配藥材也并未出錯，難道娘娘服用了這幾日，還沒有好轉嗎？”
權麗妃嘆了口氣，將手臂縮回袖子里，起身走了兩步：“前些日子倒是好了些，但本宮一想到皇上從宮外帶了個女子回來，便不會再看我們這些半老徐娘了，心里又怎么高興得起來？”她轉身站在幾米外看著允賢，蔫然道，“誰料你竟是……本宮不管你是杭氏還是譚氏，總歸看到你，本宮可真不知是該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說著像是又有些疲乏，便朝允賢揮了揮手，扶了一名宮女轉身進宮：“行了，既然本宮的病沒什么大事，你就先回去吧！這個時辰也不早了，若是有機會，本宮會再找你的?！?p> 允賢站在原地望著權麗妃一步步走遠，嘴角不由微微漫過笑意——多年已逝，物是人非，連昔日牙牙學語的見深都已經長大成人。卻似乎只有權麗妃，性情如許，還是當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