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夫人居士
明熙堂里一百二十二人,其中三十二人乃是長生門外門弟子,余下九十人皆為從山下招募而來的丫鬟仆役,專門照顧何夫人的日常生活起居,及處理一些別院里灑掃花木雜事。
何掌門一片愛女之心,能來到這座別院伺候的人俱是身家清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得力人,說他們?nèi)巧鲜裁闯鸺艺衼硪粓鰷玳T之禍,也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要說不是仇殺,來人卻并不盜取財物,看樣子目的很明確,只為取一干人性命,出手狠辣,刀刀致命。
不是山上人手筆,反倒像極了山下武林中人出手,而且來者只身一人,使得一手左手刀,按山下武林中人的標準來看,此人刀法極好,顯然練了已有好些年頭。
雖有山下人以武入道,似飛天虎那般機緣巧合以山賊起家,誤打誤撞入了仙途。
也有山下武林江湖人,緇衣劍客仗劍行天下提劍怒殺仙人,然而能斬仙的凡人畢竟只是少數(shù)。
凡人到仙人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普通凡人沒有機緣是絕無可能在短短百年有所成就,也因此山上山下兩個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凡人可斬仙,仙人能弒神,反過來仙人屠戮人間,神人動蕩仙界,則消耗自身氣運,要受天雷極刑。
“山下江湖什么時候有這樣一個武道天才出現(xiàn)?”
山下江湖極少有人能突破武道屏障,一步入仙,每次山下江湖里有什么天才人物出現(xiàn),都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被山上仙人關(guān)注,等到合適的時機將其收歸門下。
有這樣一個左手刀絕世刀客,絕不可能被埋沒,而山上無人知曉。
黑仙姑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她的銷金窟橫跨兩座江湖,做的是見不得光的買賣,要論消息靈通除了天機閣,那是再沒人比得過她。
她都不知道,恐怕也沒旁人知道了,難不成果真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
“是魚總要出水,不急,且等著看吧?!?p> 書生微微一笑,白皙的臉頰染上兩團紅暈,忽然又是幾聲咳嗽。
余青峰和黑仙姑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他,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任他如何說無妨礙,沒一個人聽他的。
也是他的外表太有欺騙性,讓人看了只會把他當成文弱書生,即使不咳的時候,也實在不像一個修為高深莫測的仙人。
“我真的無事,你們也要早些習慣才好,尤其是黑姑,這小子大驚小怪不足為奇,你早該適應了才是?!?p> 黑仙姑呵呵一笑,適應個鬼啊,必須找到神醫(yī)給他治病,她怎么都適應不了。
“這里的事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結(jié)果,我們還是先去櫳翠庵,讓傻小子看看他娘,等會兒那什么辛管家回來,我們怕是要露餡的。”
或許是院子里的人都被辛管家叫走,先往前院整理院落,余青峰三個人一路往櫳翠庵如入無人之境。
櫳翠庵是一座庵堂,一叢湘妃竹立窗外,幾棵梅花樹倚墻栽,環(huán)境清幽雅致,有檀香裊裊升起青煙。
余青峰站在窗外,一顆心忽上忽下,他想馬上沖進去抱住他娘,卻不知為何越是靠近越是猶豫。
或許是這清幽雅致的院落,讓他不敢放肆,或許是嗅到檀香安撫了一顆躁動的心,讓他一腔澎湃的感情如小溪流水,越流越安靜下來。
庵堂里一位著素衣念經(jīng)的夫人,面容清麗婉約,偏一身氣質(zhì)清冷又高貴拒人于千里之外。
時光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印記,反倒隨著時光流逝,為她添上了別樣迷人風韻。
這真是他娘?
記憶里那個溫柔的女人,布衣荊釵紡紗織布到夜半,有一手好廚藝,簡單的食材,靠著一雙巧手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那一雙巧手上得廚房出得廳堂,偏偏做不來針線,學刺繡扎的十根手指頭腫的像蘿卜。
實在沒有天分,他教書先生的爹心疼她,只好自己下手穿針引線,代她學做女紅針織。
從小到大他的衣物多是他爹爹做的,只有一雙鞋子是他娘給做的,不知道扎了多少回才做成了一雙鞋。
從那以后,他是再也不敢讓他娘碰針線,他娘給他做的唯一一雙鞋,他珍之愛之輕易絕不肯上腳,如今都還在百寶袋里存放。
他娘笑起來最好看,他最喜歡看她笑的樣子,她知道他喜歡看她笑,便時時把笑掛在臉上...
窗子里的女人,一身清冷淡漠不問世事,像極了她拜的那尊白玉觀音,就是不像他記憶里的娘。
可那張臉又分明就是他記憶里娘的模樣,只是感覺少了點什么,又多了點什么。
“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p> 忽然窗子里傳出來一道聲音,伴隨著木魚的敲擊聲,依然清晰可聞。
余青峰走進庵堂,書生大哥和黑姐姐伴他左右,一行三人步入室內(nèi)。
素衣美婦人念完了一篇經(jīng),才放下木錘合上經(jīng)書,站起來轉(zhuǎn)向庵堂里多出來的三個人。
“三位尋小婦人,可有何事。”
素衣美婦人打量了三個人,目光一一掠過,并不在余青峰身上停留。
余青峰眼眶微紅,心里一陣酸澀難忍,他已經(jīng)不是十六年前那個百里村十四歲的少年。
他的母親真的沒有第一眼認出她的兒子。
“娘...”
他輕輕的喊了一聲,也許是聲音真的太小,素衣美婦人好似沒聽見。
黑姐姐握了握他的手,對著眼前夫人問道:“夫人可是何蕓,家住河西鎮(zhèn)百里村,夫家本姓余,有一子一別十六年。”
素衣美婦人微微顫抖,一會兒便又恢復了一身清冷,一手捏起一串佛珠說道:“小婦人確是何蕓,確有一子外出學藝十六年,河西鎮(zhèn)百里村余家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如今小婦人只是一佛前信徒,早已虔誠皈依,這世上也再沒有何蕓何夫人,只有一個如因居士?!?p> 余青峰突然之間無話可說,聽她言辭間輕描淡寫將過往一筆勾銷,她拋棄了與他爹的感情,也不再要他們的家了。
她是何夫人,她是如因居士。
卻唯獨不再是余夫人。
那他呢?
他又該用什么樣的身份面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