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李梧回轉(zhuǎn)，董妃與翠姑姑交換了一個顏色，會意，再不耽擱，直接命人通知禁軍起身回宮。
回程路上，阿蔓與李梧各自騎馬，阿蔓試了兩次打聽董妃與他的談話內(nèi)容，李梧一字不答，阿蔓只得悻悻作罷。
不說董妃回宮后李昌吉是多么變本加厲地百般寵愛，朝臣都感覺到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錯，再不復(fù)長公主剛死時的陰沉。百官正待額手相慶，一個更大的噩耗卻猝不及防地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京城。
榮成公主死了！
李昌吉將那張簡報揉作一團，狠狠擲向階下，朝臣們面面相覷，不知這又是怎么了？
朝堂氣氛凝滯，半晌后，還是中書令張伯苓顫巍巍上前，俯身拾起那團紙，展開，須臾也是面色大變，抖抖索索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
李昌吉勉強穩(wěn)住心神，示意張里拿回那張紙，當(dāng)中宣讀。
信是駐守漠北的瀚海軍大總管來遇和將軍寫來的，筆跡潦草，看得出寫信時的倉促和急迫，張里念完，大殿里一時死一般靜默。
十來日前，榮成公主得知母親汝安長公主死訊，悲痛絕望之下，趁半夜裴力皮羅可汗入睡之時，摸出事先藏在枕下的匕首刺殺可汗。誰知對方警覺異常，便在睡夢中也未放松，在榮成匕首落下瞬間滾開去，這一下便刺偏了。榮成心慌加上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因此只在裴力皮羅肋骨上留下一道不深的傷痕，裴力皮羅流了些血，不過只是皮肉傷。
可汗大怒，當(dāng)場命人將榮成捆了，逼問之下，榮成道出原委——原來是因為聞知母親死訊，榮成想到，自己已經(jīng)被皇帝舅父當(dāng)作禮物送給這個番邦野人，卻還是無法為母親換得一條生路，母親就這樣被自己的親兄長逼死了?；实蹮o情無義至此，她唯一能想到為母親報仇的方式，就是毀了皇帝拿她和親的目的，挑起兩國的戰(zhàn)爭。
回紇人憤怒之下，紛紛要求裴力皮羅殺了公主，與大虞開戰(zhàn)，連一向主張與大虞維持和平的契設(shè)達(dá)度葉護也紅了眼睛，支持開戰(zhàn)之說。于是榮成公主被砍頭示眾，曝尸荒野，一應(yīng)陪嫁的人眾全部坑殺。
回紇各部響應(yīng)可汗，集結(jié)兵馬，估計不日就要兵臨城下、危及邊關(guān)了。
李昌吉大袖一揮，御案上的筆墨紙張等物全部被掃落在地，群臣從未見過皇帝這般失控的模樣，更是嚇得面如土色，不敢作聲。
皇帝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蠢物！”信中自然不敢提及榮成那些責(zé)罵皇帝之言，但李昌吉從那些隱晦的字里行間完全能夠猜到榮成的用意。自己有什么錯？身為一國公主，和親異族是不容推卸的使命，歷朝歷代都是如此。而榮成，不但接連兩次辱沒自己大虞宗親的身份，還以如此愚蠢的方式為自己的國家招來這樣一場災(zāi)難，簡直是忘恩負(fù)義、死不足惜！
并不尚書韓集出列，拱手沉聲道：“陛下，形勢危急，先整軍備戰(zhàn)要緊?！?p> 李昌吉深吸口氣，“你意下如何？”
“瀚海軍和燕然軍離漠北最近，命這兩路軍馬上開拔至甘家口，那里是回紇進入大虞的必經(jīng)之路。按照書信在路上的日期來算，如今回紇人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逼近此處了。兩軍合計約有五萬人，來遇和、尹少枚等人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甘家口又是地形險峻、易守難攻，如無意外，應(yīng)能拖延十來日。請陛下準(zhǔn)許兵部今日會同戶部、工部等各部及有關(guān)衙、司擬定出一份出兵方案，交由陛下審閱，最晚后日，大軍及輜重糧草必須上路！”
熹宗沉著臉答應(yīng)，眾臣又商議了一個多時辰，整個朝堂氣氛緊張而壓抑，待散朝后便各自匆匆去了。除了李梧和易深，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李昌吉臨去時那兩道陰沉的目光，從李梧身上，一掃而過。
李梧今日下朝回來一反常態(tài)，那張倨傲又漫不經(jīng)心的面具不見了，修眉微蹙，唇角輕抿，看著竟有些緊張與......興奮。
而且他一回來就吩咐阿蔓幫自己準(zhǔn)備行裝，指明要多裝些皮裘大氅之類，還有貼身的特制軟甲帶上至少兩套，常用內(nèi)外傷藥、解毒藥，防身用的小件刀劍匕首等等。阿蔓一邊努力記下，指揮桃兒巧兒趕緊去準(zhǔn)備，一邊跟在李梧身后追問：“六郎是要出遠(yuǎn)門么？”
李梧只是“唔”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阿蔓有些急：“你又要去什么危險的地方，還要帶上這些東西？”
李梧頓住，緩緩轉(zhuǎn)過身，直視阿蔓清澈明眸：“榮成死了，回紇與大虞已經(jīng)開戰(zhàn)。”
“......”阿蔓驚得合不攏嘴，這是怎么回事？不過李梧顯然不打算解釋太多，于是想了想，轉(zhuǎn)而問道：“圣人派你去打仗？”
“不是派，是帶。”李梧聲音里帶著譏諷，阿蔓反應(yīng)過來，更是驚訝：“圣人要御駕親征嗎？”
“現(xiàn)在還沒有提及，不過——”李梧微仰頭，望著屋頂某個不知名的點，語氣涼涼的：“很快就會有人建議了。而且......哼......皇帝自己心中恐怕也有此意，因此結(jié)果定是皇帝御駕親征。但又不放心留我父子在京中，父親年紀(jì)大了，不便張口要他上前線，便定會帶我同去漠北——一為人質(zhì)，二來方便就近監(jiān)視。至于京中，皇帝必會交代自己的親信暗中留意衛(wèi)王府的一舉一動，隨時稟報?！?p> “六郎跟在圣人身邊，會不會......”阿蔓說不下去。
“放心，他輕易殺不了我?！崩钗嗾f得輕松。
“可是萬一......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且刀槍無眼，死傷都是難免，更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圣人若有心，機會幾乎隨處可見！”阿蔓想想都覺得防不勝防。
“不信我么？我若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如何護著你？”
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情說笑！阿蔓氣結(jié)，眼圈兒也有些紅了，李梧忙柔聲哄道：“你放心，這些我都知道。不妨說與你知，那邊的情勢都在我掌握之中——若說算計，去了那邊，只有我算計他的，他可沒本事暗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