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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小相公

第十三章 只是個沒有感情的背書機器(下)

新唐小相公 劍關(guān)南山 4289 2020-07-18 08:51:23

  劉達稍作思索,看了眼二人,沉聲道:“你們同窗兩年,俱是開始涉足經(jīng)義,雖說進士科不考九經(jīng)義理,但時務策一試上,若不通經(jīng)義,則答策之時無從下筆,故而不管是明經(jīng)科還是進士科,經(jīng)義都是十分重要的?!?p>  頓了下,見二人聽得仔細態(tài)度端正,劉達又道:“以往每年縣學招生,在經(jīng)義試上,通常會讓考生從大中小九經(jīng)中任選其二,每經(jīng)口問義十條,每經(jīng)通六以上者過。今日我便挑個簡單的問,看你二人誰答得更好?!?p>  “還是從《尚書》中選吧,《虞書·堯典》篇中,‘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此句何解?”

  劉達一指陶盛,“你先來答!”

  陶盛緊鎖眉頭沉思,經(jīng)義將會是學舍后三個月要重點學習的內(nèi)容,也是縣學招生的必考科目。

  劉達出的題目雖然不難,但對于他們剛剛涉獵經(jīng)義的學生來說,想要組織好語言,回答的有模有樣,還是有一定難度。

  好一會,才聽陶盛字斟酌句地開口道:“此句全句是‘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嗣骺〉?,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xié)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正義》解曰:‘史將述堯之美,鼓為題目之詞曰,能順考校古道而行之者,是帝堯也。又申其順考古道之事曰,此帝堯能仿效上世之功而施起教化,心意恒敬,智慧甚明,發(fā)輿則有文牒,思慮則能通敏,以此四德安天下之當安者......’”

  陶盛語速很慢,時有卡殼,大概費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略顯費勁地將一篇經(jīng)義文口述完。

  待說完時,陶盛已是出了一身虛汗,擦擦額頭,口干舌燥。

  劉達點頭笑道:“雖多是背誦《尚書正義》中所記注疏,且小有遺漏錯亂,但以你目前的學業(yè)進展來說,已委實難得。很不錯,后面三個月再多努力,等上了縣學后,你的進步會更快。”

  葛立德也滿意地笑瞇瞇道:“你陶氏二子俱從水口鄉(xiāng)學舍考上縣學,一門兩生員,不簡單?。鞒鋈?,定是一段佳話!”

  陶盛激動的滿臉通紅,葛立德這么說,就是表明他老人家也認可自己的學識,足以考上縣學了。

  陶作禮和陶元娘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渾身舒暢仿佛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飲般通透。

  陶元娘朝方翠蘭瞅了眼,鼻孔都快頂?shù)教焐稀?p>  陶昌也露出一絲微笑,若今年二弟考上縣學,水口鄉(xiāng)陶氏之名便會愈發(fā)響亮。

  若能得葛老看重,在他兒子葛縣令面前提及兩句,說不定陶家還會被葛縣令立為竹山縣考學榜樣大肆稱頌。

  朱秀朝得意洋洋的陶盛看了眼,身為鄉(xiāng)學堂的學霸,這家伙的確有幾把刷子,要擱原本的朱秀,當真要被吊起來打。

  等到陶家人喜氣洋洋地熱議完,劉達才朝朱秀道:“該你解義了?!?p>  朱秀揖禮,施施然地走出兩步,一抖麻袍,清朗的聲音帶著些從容沉穩(wěn),在方翠蘭和朱虹忐忑而又充滿殷切期望的目光注視下響起。

  “《左傳》書曰:‘為富而不驕,貴而不舒?!嵭党晒弧恍赣谖辉还В瀑t尚善曰讓’。允者,信也。克者,能也。《漢書·藝文志》云‘合于堯之克讓’。讓,推也,相責讓??党晒衷唬骸詧虻鹿庖八暮V猓劣谔斓?。所謂大人興天地合其德,興日月齊其明’......”

  葛立德和劉達起初聽時不覺有異,越往后聽卻越是驚詫,就連陶昌也皺起眉頭細細傾聽,帶著幾點雀斑的臉上露出沉思之色。

  陶盛起先滿臉不屑,聽著聽著卻覺得一頭霧水,朱秀引經(jīng)據(jù)典一大篇,他竟然有許多都聽不懂。

  更讓陶盛感到驚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劉達和葛立德都聽得十分認真,并且神情甚是嚴肅,似乎是在聽什么經(jīng)學大家的講解。

  陶盛急忙專心再聽,卻發(fā)覺好多內(nèi)容還是聽不懂。

  陶盛有些慌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學問出現(xiàn)問題,怎么朱秀隨口拈來的一篇經(jīng)義文章,他竟然有十分之八都弄不明白!

  陶作禮和陶元娘面面相覷,他們肯定是一句話都聽不懂的。

  但劉達和葛立德凝重的面色,讓他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方翠蘭大氣不敢喘,眼眸怔怔地望著朱秀,那些曰來曰去聽得她頭昏腦漲,一瞬間,方翠蘭似乎有種陌生感,那個侃侃而談的朱秀,真的是她兒子嗎?

  朱虹仔細觀察著劉達和葛立德的神情,想從他們臉上判斷出,小弟究竟答的好不好。

  可惜兩人的嚴肅神情讓她心里七上八下,根本猜不透。

  周進財縮在人后,不停地搓著八字胡,他也聽不懂那些高深的學問,但他更會觀察人。

  從葛老和劉達震驚的面色看,這一場,陶家估計懸了...

  周進財瞥了眼坐立不安的陶作禮,幸災樂禍似地撇嘴暗笑。

  半柱香時間,朱秀幾乎是一口氣不停地口述完一大篇經(jīng)義解文,言語之流暢,行文之緊密,詞句之精確,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讓葛立德和劉達最吃驚的是,朱秀所述這篇經(jīng)義解文,單是針對劉達所提那句“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來說,通篇十分之九,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釋義!

  與太宗、高宗朝時的經(jīng)學大家,孔穎達領銜的一眾經(jīng)籍學士所著的《尚書正義》中的注疏全然不同!

  陶盛不過是將《尚書正義》里的內(nèi)容原封不動地背誦一遍,而朱秀,只是引用了一小段《正義》里的的注解,然后便是引用各大名家,各本經(jīng)史來詳加解釋!

  其中顯露的學識,孰高孰低,孰優(yōu)孰劣,再明顯不過!

  “這些...全都是你當場所想的?”

  一直未起身過的葛立德葛老爺,竟然顫巍巍地拄著拐杖站起身,擺擺手拒絕了劉達的攙扶,緩步走到朱秀面前,一雙似是老花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朱秀赧然一笑,長揖道:“學生不敢妄言,這篇義文里,有半數(shù)都是先父注解《尚書》時所留,學生習文時便記下。另外半數(shù),則是這段時間,學生讀《尚書》后的些許心得。若有錯處,請葛老斧正!”

  葛立德滿是皺紋的老臉顫了顫,猛然間仰頭發(fā)出一陣暢笑。

  “朱景逸果然是我竹山縣第一高才!厲害!厲害!”

  劉達感慨萬千地嘆息:“景逸兄如此大才,竟然英年早逝,當真是天公不開眼吶!”

  朱秀滿面悲戚,也跟著擦擦眼角,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這可是后世集大成之作的儒經(jīng)注疏《十三經(jīng)清人注疏》,耳目一新那是必須的,畢竟是綜合了前朝歷代的經(jīng)籍義解所得。

  葛立德細細打量著白凈俊秀,眉眼謙恭的朱秀,越看越是順眼,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同樣在水口鄉(xiāng)學舍求學的朱大全。

  葛立德臉色認真地道:“當年你爹也是在房山書院沉寂多年后,一鳴驚人!如今你也算一朝頓悟開竅,若將這份文氣保持下去,登科便來日可期!”

  朱秀眨眨眼,嗅嗅鼻子,好像沒有在自己身上聞到什么文氣。

  “不過朝廷規(guī)定,經(jīng)義以《五經(jīng)正義》為本范,日后你還需加強學習,需懂得將此范文融入自身理解當中,既不超脫朝廷規(guī)范,又不失掉自身特色,方為答試之正途!”

  葛立德語重心長,已經(jīng)開始教授朱秀考學時的一些竅門。

  朱秀自然是乖乖聆聽點頭,好像一下子從人憎鬼厭的學渣,搖身一變成了師長和家長都備受期望的超級學霸。

  陶盛略帶不甘地退朝一旁,滿面失落和憂憤交織的復雜神色,他是抓破頭都想不通,為何朱秀的學問能進步這么快?

  方翠蘭已是失聲痛哭起來,自從丈夫病逝后,她從未有這般激悅過,乃至于喜極而泣。

  朱虹濕潤著眼眶,低聲安慰母親:“娘!咱們應該高興才是!小弟真的長大了!變聰明了!這是父親在天之靈保佑!”

  方翠蘭嗚咽著點頭,雙手合十,不住地喃喃道:“大全...你看到了嗎?咱家小郎開竅了,繼承了你的學問,連葛老爺都夸獎他了......”

  葛立德和劉達圍著朱秀說笑不停,似乎忘記了這是在陶家正堂,也忘記了還有一干陶家人在旁邊大眼瞪小眼。

  陶作禮難以置信地起身,喃喃問道:“葛老...剛才這一試...真是...真是朱秀勝了?”

  葛立德捋須,毫不遲疑地點點頭:“自然是朱秀得勝!雖然部分是他爹留下的學問,但只要朱秀能繼承七八分,考一個縣學不成問題?!?p>  稍一頓,沒有理會陶作禮難看發(fā)僵的臉色,葛立德沉聲道:“學舍學子貴精不貴多,擇優(yōu)而取。朱秀此番展現(xiàn)出的才學,老夫看在眼里,深感滿意。朱秀繼續(xù)留在學舍讀書,此事老夫定了?!?p>  葛立德又對朱秀一臉和善地笑道:“再過三月便是縣學招生,你好好準備,若保持今日勢頭,考取縣學大有希望!”

  朱秀趕緊揖禮恭敬地稱是,心中卻是苦笑,得,自己這讀書的路,倒是越走越扎實,想跑都跑不脫了。

  陶元娘還是不服氣,霍地起身叫嚷道:“假的!定然是假的!朱秀短短時間內(nèi),學問怎么可能超過陶盛?有人要故意偏袒朱家!”

  葛立德面色微變,劉達也浮現(xiàn)一絲怒容,這婆娘真是信口雌黃。

  周進財苦笑連連地拉著她,低聲勸她莫要吵鬧,反倒是被陶元娘一巴掌甩開,指著鼻子臭罵:“這是我陶家的事,輪不到你多嘴,滾一邊去!”

  周進財身為贅婿本就地位尷尬,又被自家女人當眾折了面子,面色鐵青,氣得嘴皮子直哆嗦。

  葛立德冷眼一瞟,淡淡地道:“陶家莫非是女人做主了不成?哼~陶村正,老夫還要趕回縣城,就不久留了,告辭!”

  陶作禮頓時急了,忙上前挽留,“葛老!葛老!陶作禮教女無方,葛老莫跟她一般見識!”

  陶家人追著葛立德出了堂屋,朱秀姐弟和方翠蘭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瞧熱鬧。

  陶元娘自知言語不當惹惱了葛老,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

  陶作禮還想攔住葛立德,不讓他登上馬車,卻被守候在馬車旁的葛家隨從直接擋下,兩個彪形大漢對陶作禮怒目相視,陶作禮臉色一白后退幾步。

  “葛老,我家姑姑是鄉(xiāng)野村婦,不通禮數(shù),還望葛老見諒!”

  就在葛立德登上馬車之際,陶昌跨前一步,朝葛立德長躬一禮,那張有少許雀斑的臉上,露出平和恭順的笑容,令人好感頓生。

  葛立德看了他一眼,將腳從腳蹬上放下,拄著拐杖走到陶昌身前,伸手將他扶起。

  看在陶昌這位縣學優(yōu)秀生員的面子上,葛立德臉色稍霽,淡淡地朝一旁滿臉陪笑的陶作禮道:“陶村正領著家眷回去吧,無需多送,老夫趕回縣城還有要事處理,非是有其他緣故,陶村正不用多心?!?p>  話已至此,陶作禮也知葛老去意已決,只得嘆息一聲,恭敬地揖禮:“葛老慢走!”

  葛立德微微頷首,那雙瞇著的老花眼,從人群中找到朱秀,和聲笑道:“記得五日后按時到學舍畫卯,今后你的學業(yè),老夫會親自過問?!?p>  朱秀忙撅著屁股行禮,“學生知道了,多謝葛老厚愛!”

  葛立德笑呵呵地捋須,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陶作禮,在劉達的攙扶下坐進馬車。

  劉達朝眾人拱手道別,進了車廂,葛家隨從便趕車駛出陶家大宅,陶家人和朱秀娘仨一直送到路口。

  陶作禮目送馬車遠去,想起葛老剛才那記眼神,心中暗暗苦嘆。

  那是葛老在明確的告訴他,朱秀的學舍名額不會動,你陶家三孫想上學舍,等以后有空缺再說。

  陶作禮怎么也沒想到,朱秀竟然開竅了,學業(yè)進步之快連葛老都刮目相看。

  越想,陶作禮心中越惱,眼角余光瞥見還在揪著周進財耳朵喝罵的陶元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陶元娘!你...你給我滾進去!”陶作禮指著陶元娘氣得直哆嗦,發(fā)青的面皮不停顫動。

  陶元娘在陶家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老父,渾身一抖嘴硬似的嘟囔兩句,推搡著周進財進了宅門。

  陶作禮看了眼宅門外看熱鬧的朱家三人,一甩袖袍重重地哼了聲,氣呼呼地背著手進去了。

  走在最后的陶昌腳步稍頓,回頭朝朱秀望了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像是要把他這個人重新記住。

  “嘭~”陶家大宅門關(guān)攏,朱秀撇嘴哼了聲“沒氣量”,正要拉著母親大姐離開,猛地面色一變,懊惱地痛呼:“不好!陶老頭許下的兩貫錢,還沒拿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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