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茅廁之交
“朱兄!”
苦惱了一陣,朱秀收拾心情,正打算回家,身后傳來一聲喊叫。
回頭一瞧,縣衙大門左邊的大紅榜前,圍攏了不少人,有看熱鬧的,也有剛剛才從縣府出來的榜上學(xué)子。
要是這年頭有相機(jī),朱秀覺得此刻紅榜前定是一片閃光燈的“咔咔”聲響。
剛才的喊叫聲就是從圍觀的人群中發(fā)出,只是不知道是誰在叫。
“朱秀兄!”
那聲音又高呼了一聲,叫出了名字,朱秀這才肯定是在叫自己。
他這一喊,榜前圍觀的人群和街上行人紛紛轉(zhuǎn)頭看來,朱秀頓覺一陣頭大。
此刻朱秀這個名字落在眾人耳朵里可不算陌生,畢竟高掛紅榜第一,又經(jīng)過縣府一番刻意宣傳。
一個身著藍(lán)緞圓領(lǐng)袍,身形中等,微胖,白圓臉的少年從人群中鉆出來,笑臉盈盈地快步朝朱秀走來。
“朱秀兄!”少年文質(zhì)彬彬地揖禮,見朱秀一臉懵,趕緊掏出一張巴掌大皺巴巴,卻小心保存的糙紙。
“朱兄難道忘了在下?昔日茅廁之中,你我因一紙結(jié)緣......”
少年捏著那張紙,一臉唏噓地感喟著。
不待他說完,朱秀警覺地注意到,似乎有人念叨著他的名字,滿臉新奇興奮地朝他們靠攏,似乎想要證實(shí)被那少年喊住的朱秀,是不是紅榜第一的那位。
朱秀趕緊拽住那少年,扭頭就跑,跑出百十米遠(yuǎn),拐進(jìn)一條偏巷中才停下。
少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掙脫開他的手,兩手杵膝大口喘氣。
“朱...朱兄...何...何至于此?沿街狂奔,有辱...有辱斯文!”
朱秀在村里鍛煉了好幾個月,身體杠杠,一趟沖刺短跑下來氣勻神閑,拍拍手對少年報以鄙視的眼神。
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朝大街上瞅了瞅,見無人追來,朱秀這才松了口氣。
“朱兄,為何瞪著在下?莫非忘了你我的茅廁之誼?”少年訕笑了下,轉(zhuǎn)而一臉戚戚然地嘆道。
朱秀擺擺手,沒好氣地叱道:“少廢話!我當(dāng)然記得你...你這上廁所不帶紙的家伙!”
少年拱拱手嘿嘿笑道:“那日純屬意外,意外!若非如此,在下何能與朱兄相識!”
說著少年就要把那日朱秀送給他的紙遞過來,朱秀忙后撤一步,一臉嫌棄地怒瞪著他,總覺得這是一張有氣味,有故事的紙...惡心心~
少年有些委屈:“朱兄,為何棄如糟粕?這可是你我茅廁之誼的見證!再說,在下也未曾用過......”
“別說了!”朱秀喝止,一臉嫌惡,含糊地道:“既是送給你的,你自己收好就行,以后...莫要再拿出來!”
少年頓時露出笑顏,重新將紙張折起,塞入腰帶上掛著的錦囊里,“朱兄相贈的墨寶,在下一定會妥當(dāng)收藏!”
朱秀打量一眼他,這小子錦衣玉帶,連頭上幞頭都嵌了塊玉,一看就是個富貴子弟。
“你是如何知道我姓名的?還有,你到底是誰?”朱秀謹(jǐn)慎地問道。
少年輕拍錦囊,笑道:“朱兄的答卷我見過,字跡熟悉,再與這張紙一比對,不就知道,原來與在下結(jié)下茅廁之誼的,竟然是縣考魁首!朱兄,這正是你我間的緣分呀!”
朱秀蹙眉,考生答卷可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這小子......
“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少年拍拭袖口,施施然地揖禮:“朱兄客氣,在下常無名!”
朱秀怔了怔,望著少年滿臉和煦笑意,呢喃道:“你就是常無名?陳少府的弟子?”
常無名笑道:“正是!原來家?guī)熞迅嬷煨??!?p> 朱秀略顯木訥地點(diǎn)頭,原來這家伙就是常無名,縣城口口相贊的大才子,還是陳子昂的徒弟,一個上廁所不帶紙,還要拿絲帛擦屁股的家伙。
若不是自己用力過猛,這家伙才應(yīng)該是縣考第一呀!
難怪他當(dāng)初臭屁哄哄地?fù)P言第一非他莫屬,原來人家不是吹牛逼,而是實(shí)力擺在那!
不過瞧他笑容和善,倒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說實(shí)話朱秀從沒想過要拿什么魁首,只想一心求穩(wěn)考上縣學(xué)罷了。
只是陳子昂出題不按常理,貼經(jīng)和墨義超綱超量,詩題卻又是常規(guī)的勸學(xué)題材,搞得朱秀把控不好發(fā)力度,一不小心就用力過猛。
嗯,都怪你師父,害得你丟了縣魁之名,朱秀在心里默默甩鍋。
常無名滿臉欽佩地道:“朱兄那首勸學(xué),質(zhì)樸卻寓意深刻,在下讀過之后振聾發(fā)聵,此大作足以激勵我輩學(xué)子,今后必能傳頌四方!”
朱秀略帶一絲羞赧,拱手連道:“慚愧慚愧!常兄謬贊了!”
常無名卻是正色道:“絕非在下刻意吹捧!家?guī)煵琶麆由穸?,連他都對朱兄贊賞連連。在下居神都時,還從未見家?guī)煂δ奈缓髮W(xué)這般欣賞過。嗯,上一個被家?guī)熯@般夸贊的,正是區(qū)區(qū)不才在下!不過常某平心而論,寫不出朱兄這首勸學(xué),故而甘拜下風(fēng)!”
說著,常無名長揖及地,朱秀連忙將他扶住。
這個成天將茅廁之誼掛在嘴邊的家伙,也是一個精通彩虹屁之術(shù)的同道中人呀!
“不知常兄剛才在縣衙門前作甚?”
常無名不甚在意地笑道:“得知兄臺便是縣考壓我一頭的高人后,在下便存了結(jié)交之心,故而專門在縣衙外等候。順帶著,也為那些仰慕在下才名的人簽個名?!?p> “簽...簽名?”朱秀有些傻眼,這才瞅見常無名的手上沾了些墨跡。
常無名理所當(dāng)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見朱秀一臉稀奇,笑道:“朱兄無需覺得奇怪,這年月,我輩學(xué)士愈發(fā)受到追捧。竹山縣的百姓還算比較禮貌克制了,若是在神都,名冠兩京者哪個出門不是前呼后擁,慕者云從。譬如昔年的虞伯施、歐陽信本、顏師古、張昌齡、王子安等等,家?guī)煴毁H之前,在神都也擁有大量追捧者,此種小場面在下自小見得多了,不足為奇!”
朱秀愣愣點(diǎn)頭,忽地覺得這家伙的名字越發(fā)熟悉,聽他這口氣,家世也定然不凡呀!
常無名看看天色,豪爽地道:“今日難得與朱兄相識,在下定要與朱兄一醉方休!走,會賓樓雅座,在下做東!”
常無名不由分說地拽著朱秀往會賓樓走去,朱秀猶豫了下,還是跟著他去了。
今后大家也算同窗,又要在陳子昂那里一起開小灶,關(guān)系還是要搞好的。
路上,朱秀腳步頓止,瞪大眼一臉古怪地問了個問題:“常兄是溫縣人士?尊父莫非諱楚珪?”
常無名對朱秀一語道破家世來歷絲毫不覺得奇怪,點(diǎn)點(diǎn)頭坦然承認(rèn)。
朱秀瞬間倒吸一口涼氣,他瞄的,溫縣常氏乃是中唐之前的名門望族,家族世代不乏文豪和儒經(jīng)大家。
更重要的是,這常無名可是歷史上,玄宗開元元年的進(jìn)士科狀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