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jīng)是早春二月，北京城仿佛處于隆冬季節(jié)。
經(jīng)歷戰(zhàn)亂的紫禁城，已經(jīng)修繕得煥然一新。
滿是積雪的宮墻殿宇，依然如往日般巍峨氣派，彰顯著帝王都城的古老輝煌和華麗。
西面的太液池，冰凍的湖面上，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由兩位老年人看護著，在光潔的冰面上，“嘻嘻哈哈”，追逐嬉戲。
幾只羽毛艷麗的水鳥，沿著湖面飛來飛去。
清脆的鳴叫聲，銀鈴般回蕩在空曠的湖面。
湖邊的柳樹，在微風中搖曳著纖細的枝條。
一只五彩斑斕的蝴蝶，拍打著蟬翼般的翅膀，在野花間翩翩起舞。
東面的乾清宮，房上的積雪，開始融化。
雪水沿著屋檐，滴在殿前大理石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乾清宮大門前，兩株低矮的雪松，碧玉般的枝頭，閃著亮光的霧珠，顯得銀銀的。
依稀可見蜘蛛網(wǎng)，罩住青青的枝葉。一只褐色的小蜘蛛，靜靜地趴在網(wǎng)上，等待突然飛來的獵物。
“各位愛卿，自打離開盛京沈陽，移都北京以來，至今已經(jīng)半年多。眼前的局面。果然不出朕之所料，八旗大軍突破山海關(guān)防線，勢如破竹，橫掃李自成大軍。時至今日，李自成已經(jīng)敗退陜西境內(nèi)，天朝大軍兵鋒，抵達山西南部風陵渡，潼關(guān)以東的靈寶。朕以為，北直隸山西河南山東之廣大地域，都已經(jīng)成為朕所統(tǒng)轄之地，大清天朝，如日中天。只是敗退陜西的李自成，依然是朕的心腹大患。而偏據(jù)一隅的張獻忠，各位愛卿，也不可小覬?！?p> 愛新覺羅·福臨站起身來，仿佛指點江山似的，看著濟濟一堂的文武百官，夸耀著大清取得的豐功偉績，也對面臨的局面和勁敵，倒也有些憂心忡忡。
愛新覺羅·福臨，清朝的第三位皇帝，也是清軍入關(guān)以來的第一位皇帝。
因其年號為“順治”，史稱“順治皇帝”。
福臨生于崇德三年正月三十日的盛京沈陽，為清太宗愛新覺羅·皇太極的第九子。
讓福臨沒有想到的是，小小的山海關(guān)之戰(zhàn)，竟然讓清廷，多年來的覬覦之心，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得以實現(xiàn)，號稱百萬之眾的李自成大軍，在清廷鐵騎的旋風般攻擊之下，猶如秋風掃落葉，已經(jīng)敗退陜西境內(nèi)。
如今，以北京為中心的華北，已經(jīng)被清廷悉數(shù)拿下，何不宜將剩勇追窮寇，將逃往陜西的李自成部一舉殲滅，再進擊四川的張獻忠部，而后橫掃茍延殘喘的南明政權(quán)，將清廷的勢力范圍，擴張到華夏疆域之地呢？
“皇上大可放心，如今也經(jīng)冬去春來。困擾大軍的糧草等諸事項，微臣已經(jīng)悉數(shù)辦理并準備就緒。吳三桂的人馬，已經(jīng)在蒲州風陵渡，集結(jié)完畢。末將統(tǒng)率的人馬，屯集在靈寶附近地域。只待朝廷紅夷大炮，不日抵達潼關(guān)前線，就可以揮師向李自成部發(fā)起進攻，一舉拿下潼關(guān)天險?！倍酄栃柶鹕淼皖^朝向福臨，稟報當前兩軍戰(zhàn)況。
多爾袞原本打算，與吳三桂的人馬，一鼓作氣，過黃河，奪潼關(guān)，將李自成部，圍殲在陜西境內(nèi)。
哪曾想，風陵渡已經(jīng)有李自成重兵把守，潼關(guān)又是陜西東部天險要塞。
多爾袞在試探性攻擊之后，已經(jīng)偃旗息鼓，領(lǐng)兵轉(zhuǎn)向河南靈寶而去。
窗外雖然陽光明媚，乾清宮里，依然寒氣襲人。
盡管熊熊燃燒的爐火，不時帶來一些溫暖，卻仍然不能抵御，從窗戶吹進的縷縷寒風。
多爾袞看了看福臨，端起茶幾上的熱茶，“咕嘟咕嘟”，將茶水得個底朝天。
茶杯里的稀許殘留的熱氣，依然飄飄渺渺，須臾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多爾袞抹了一把嘴上的茶漬，眼光又投向上首的福臨。
福臨理了理肩部的衣領(lǐng)，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又回頭看了一眼躊躇滿志的多爾袞：“愛卿為大清天朝，立下汗馬功勞，朕心里十分欣慰。眼前雖然已經(jīng)初春時節(jié)，朕以為，再過些時日，愛卿就可以帶領(lǐng)大軍，蕩平李自成在陜西境內(nèi)余部，除去朕的心腹大患。至于大西國的張獻忠，則位于易守難攻的巴蜀之地，到時再徐徐圖之，也不遲的！”
“皇上說得句句在理，微臣已經(jīng)謹記在心。依微臣之見，李自成的殘余勢力，不出一月時間，就會蕩然無存。至于偏安一隅的張獻忠，想必到時，一定不是八旗鐵騎的對手?！倍酄栃柨戳艘谎鄹ＥR，連忙信心滿滿，接過話頭。
在多爾袞的心里，首要攻擊的目標，是逃往陜西的李自成。
至于遠在大西國的張獻忠，雖然還沒有進入多爾袞視野，多爾袞也知道，張獻忠絕不是等閑之輩。
“朕以為很好，還望愛卿，多多費心才是。”福臨知道多爾袞，是大清國不可多得的帥才，剿滅李自成等諸多大事，還需多爾袞大力襄助，就順著多爾袞的話，說下去。
見福臨首肯進軍之策，多爾袞諾諾點了點頭：“微臣謹記皇上重托，不日必將領(lǐng)兵進擊，拿下風陵渡和潼關(guān)，兵臨西安城下，直搗李自成老巢！”
福臨看了看信心滿滿的多爾袞，連忙愜意地笑了笑。
從北京退至陜西的李自成，面對日益衰敗的大順國勢，感到心灰意冷，束手無策。
在大順軍諸多將領(lǐng)中，厭戰(zhàn)情緒，像瘟疫似的，越發(fā)泛濫開來。
郝?lián)u旗已經(jīng)賭氣，去了風陵渡，宋獻策去了潼關(guān)之后，留在西安的李自成劉宗敏，整天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進入冬季之后，黃河水已經(jīng)封凍成冰。
吳三桂的人馬，與郝?lián)u旗的人馬，隔著黃河已經(jīng)對峙幾個月。
清軍抵達潼關(guān)以東之后，先后多次向潼關(guān)發(fā)起攻擊，卻連敗于大順守軍的陣前。
看似傾巢之下的大順國，卻依然安然無恙，茍延殘喘之勢，依然在慢慢延續(xù)。
寒冷的冬季，終于過去。位于八百里關(guān)中平原的古城西安，仿佛一位年邁的老人，慢慢從寒冷中緩過勁來。
西安城西高高的鼓樓上，大順軍將士沿著城樓，慵懶地走來走去，漫無目的，看著城樓外，蒼涼的關(guān)中大地。將士們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領(lǐng)到軍餉。
身上薄薄的單衣，還是去年在進京時發(fā)放的，如今已經(jīng)破洞連連，不能遮體。
離城樓不遠的大順皇宮，盡管沐浴著春天的暖陽，卻像已經(jīng)破敗的古堡，顯得愈發(fā)死氣沉沉。
皇宮前，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這時已經(jīng)廖若星辰。
遍地的枯枝敗葉，在席卷而來的春風里，打著旋子，吹向護城河。
河里的冰塊，已經(jīng)開始融化，冰塊和黃色泥水，毫無章法，混雜在一起，看上去臟兮兮的，讓人觀之，厭惡不已。
“二娃子，聽說清軍已經(jīng)到了潼關(guān)，吳三桂的人馬，正在風陵渡候著呢！昨天，又有弟兄逃出城去，回了商洛老家，抱著婆姨，滾熱炕而去。”一位壯年兵士，俯在年輕兵士耳邊，悄悄訴說聽來的消息。
年輕兵士看了看說話的兵士，連忙小心翼翼嘀嘀咕咕：“大哥說的，是真的嗎？這樣逃回老家去，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墒?，如果被抓了回來，那可就沒命了，還是不逃為好吧！”
“大順國，氣數(shù)已盡。有如在這里等死，不如早一天回到老家，興許還有一些奔頭呢！”壯年兵士抱著一桿長槍，看著城樓下繼續(xù)耳語。年輕兵士看了看壯年兵士，連忙遲疑地點了點頭。
“皇上，末將近幾天，發(fā)現(xiàn)有不明身份的人，前往城南的將軍府，與李將軍會面呢！不知道那人，與李將軍見面之后，究竟商議了什么事？還望皇上下旨，傳李將軍前來詢問，方才可以略知一二。”李過走到李自成身旁，在李自成耳邊嘀嘀咕咕。
自那天李巖被李自成，留在身旁之后，李自成吩咐李過，監(jiān)視李巖的一舉一動。
故而，李巖的一言一行，處于李過的監(jiān)視之中。
前幾天，李巖的一位舊友，路過西安，特意看望李巖，被李過撞了個正著，引起李過懷疑。
李過是李自成的心腹愛將，這么重大的事件，當要即刻稟報李自成的。
“李將軍，這事可是當真？看來，李巖與那些亂臣賊子，已經(jīng)有了勾結(jié)。難道李巖，居然想造反了不成？李將軍可是知道，朕對李巖，視如親兄弟。朕沒有想到，李巖竟然有那么多，見不得人的花花腸子。哎！朕當初，真是瞎了眼！哼！既然李巖無情，也休怪朕不義！如今，朕不得不將爾等，碎尸萬段！”李自成看了一眼李過，對李巖恨得咬牙啟齒。
原來，李自成回到陜西之后，屬地河南中州，有人領(lǐng)兵舉旗造反。
李自成無暇顧及，只能聽之任之，讓其自生自滅。
李巖聞訊之后，自告奮勇，意欲領(lǐng)兵前往河南中州平叛。
疑心甚重的李自成以為，李巖自告奮勇領(lǐng)兵前去河南中州，是意欲另樹旗幟，與李自成抗衡，心里就有了欲除李巖而后快的決斷，故而將李巖，留在西安城里。這時聽罷李過稟報，李自成不覺怒火沖天。
寢宮外，綠草茵茵的地坪上，幾朵弱小的野花，迎著溫暖的陽光，歡快地綻放著美麗。
一縷清風，從南邊吹過來，滿園的參天大樹，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原本寂靜的寢宮庭院，有了生機與活力。
一片樹葉，飄飄灑灑，落在宮墻邊，又被風兒，再次吹起，慢慢落在樹叢里。
李自成眉頭緊鎖，看了一下窗外的景色，轉(zhuǎn)頭向李過招了招手，示意李過靠近身旁，以便面授機宜。
李自成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不得有半點差池，得小心謹慎才是，故而顯得神秘兮兮的。
李過見李自成鬼鬼祟祟，連忙走到李自成身旁：“皇上有什么吩咐，盡管放心，末將即刻去辦！”
李過與李自成心有靈犀，見李自成欲言又止，連忙急不可耐，應(yīng)承著李自成。
“李將軍，速速傳牛將軍，前來寢宮見朕，朕有要事，與牛將軍相商！”李自成待李過湊近耳邊，看了看李過身后之后，連忙輕聲吩咐李過。
李過聽罷李自成吩咐，心里突然猛地一震，連忙看著李自成：“皇上稍候，末將即刻傳牛將軍，前來覲見皇上！”
李自成見李過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宮外，不覺在心里自言自語：“爾等敢背叛于朕，絕沒有好下場！”
西安城東的相府里，兩位花枝招展的女人，陪著心生煩悶的牛金星，正在西廂房里喝悶酒，門外突然傳來衛(wèi)士聲音：“牛將軍，李過將軍，正在府外求見。”
牛金星得知李過匆匆前來，知道李自成有要事相商，連忙將李過拉進密室：“李將軍前來府邸，一定是皇上的旨意。勞煩將軍告訴金星，是否要對李巖，大開殺戒？”
牛金星素來以溫和著稱，今天見李過特意前來，一反常態(tài)連聲催問，頓時讓李過大吃一驚。
李過看了一眼牛金星，連忙微笑著攤了攤雙手：“末將是傳諭之人，皇上口諭，牛將軍覲見。究竟有什么要事，末將一概不知！”
李過也是機靈之人，在李自成沒有直說，要對李巖大開殺戒之前，哪里敢回牛金星的問話。
即使李自成說過，要對李巖大開殺戒，李過也不敢在此之前，多說半句話的。
氣咻咻的牛金星，急匆匆與李過，進了乾清宮，見李自成站在御書房，連忙按照大順國禮儀，行跪拜大禮：“末將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自成看著跪在地上的牛金星，微笑著走上前虛扶一把：“牛將軍快快請起！牛將軍快快請起！將軍再怎么說，也是朕的親兄弟，見朕竟然行如此大禮，倒是有些見外啦！賜座！賜座！”
“末將謝座！”牛金星見李自成客套，連忙掩飾著心里的喜悅，連聲謝過笑容可躬的李自成。
牛金星素來知道李自成秉性，但凡李自成心里不悅，表面上卻顯得和藹可親。
今天既然李自成有要事相商，還得按照君臣之禮行事，不敢在李自成面前有所放肆。
李自成等牛金星落座，待泡了上等龍井，揮退左右衛(wèi)士之后，就與牛金星和李過，商議怎么誘殺李巖之計。
牛金星原與李巖，關(guān)系甚篤，歷來稱兄道弟，均是李自成身邊的得力謀士。
只是李巖為人剛正不阿，讓牛金星屢生不爽，故而借河南中州事件，意欲加害于李巖。
當李過傳牛金星，覲見李自成時，牛金星就知道，李巖的死期，已經(jīng)為期不遠。
“朕的意圖，已經(jīng)講得清清楚楚。余下的事，看牛將軍怎么處置。望牛將軍不負朕的期待和希望。因這事關(guān)系重大，牛將軍須謹慎行事。事成之后，朕會重賞牛將軍的。”李自成站起身來，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囑咐對面的牛金星。
李自成的慣用伎倆，是以高官厚祿，或珠寶銀兩，籠絡(luò)人心，以此驅(qū)使屬下，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牛金星也是貪圖錢色的人，既然李自成已經(jīng)開出價碼，由牛金星主持謀殺李過，連忙看了看李自成，臉上擠出陰森的笑容：“皇上放心便是。末將盡快辦好這事，為皇上除去心頭之患。不出一天功夫，皇上就會得到佳音！”
李自成看了看李過，又看了看牛金星：“牛將軍，是朕的股肱之臣，朕就在寢宮，靜候?qū)④姷募岩舭?！”牛金星看了看李自成，轉(zhuǎn)身急匆匆離去。
位于皇宮東面的煙柳巷，掛著兩盞燈籠的大門，彰顯著主人的地位和權(quán)勢。門外雖然冷冷清清，門內(nèi)卻是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此前，牛金星派心腹之人，前往李巖處傳話，說李自成同意李巖，帶兵前往中州平叛，牛金星在府邸，為李巖踐行。
李巖原以為，李自成將李巖留在身旁，為朝中大事出謀劃策。
沒想到，牛金星早已經(jīng)在李自成耳邊，進了諸多讒言。
此番牛金星為李巖踐行之舉，是借機除去李自成的心頭大患，就帶著弟弟李年，夫人紅娘子等人，策馬前往煙柳巷牛府。
李巖打心里沒有想到，這既是牛金星設(shè)下的鴻門宴，又是李巖一行的鬼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