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貞喉嚨動了動,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孫幼微目光轉向魏行貞,“魏愛卿昨天下午不在官署么?”
“……是,”魏行貞點頭,“青坩社昨日新進了一批茶葉,臣專程去看了看?!?p> 紀然若有所思,“魏大人很多事都喜歡親力親為嘛。茶社新進了茶葉,也要親自去挑?”
“習慣了。”魏行貞冷聲答道。
馮嫣又點了點頭,“莫非那里也有什么皓腕紅顏,能為魏大人烹水煮茶?”
魏行貞:“我——”
“倒也沒有,我必須來為魏大人說句公道話?!奔o然在一旁笑道,“昨日我的一個下屬在街上偶遇了魏大人,一時覺得奇怪,便一路跟著瞧了瞧,除了酉時末進了暖熏閣,其他時候魏大人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舉動,這一點公子還請放心?!?p> “……紀少卿?!蔽盒胸懼敝钡乜聪蚣o然,“還真是多謝你幫我澄清啊。”
“客氣?!笨吹轿盒胸懭绱吮砬?,紀然暗自好笑,他大義凜然道,“大理寺的眼線遍布洛陽,還魏大人一個清白,是我應該做的?!?p> ……
午后,馮嫣與魏行貞退出太初宮。
孫幼微目送他們離去,而后看向紀然,“聽起來,你似乎昨日下午就已經(jīng)專門派了人,去盯梢了魏大人的行跡?”
“回陛下,是的?!?p> “紀然……你好大的膽子。”孫幼微顰眉,“為什么?”
紀然從容道,“昨日午后,魏大人離開大理寺,臣原本只是暗中派人護送他回官署罷了,沒想到魏大人卻去了別處,才有了后頭這些事情,還請……陛下諒解?!?p> “那他出過城、或是和什么可疑人等交談過么?”
“沒有?!奔o然取出懷中的記錄冊,“魏大人全程確實是在城中買買逛逛,陛下若是好奇,可以看看詳情?!?p> ……
午后的烈日把天地曬得一片白亮,有喧鬧的蟬在不遠處的樹枝上轟鳴。
魏行貞忍了一路,直到快出宮門了,才終于開口道,“阿嫣,你聽我解釋……”
馮嫣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回去再說?!?p> 魏行貞只得把話重新咽進肚子里——某種程度上說,馮嫣的謹慎是對的,畢竟宮中多眼線。
于是兩人一路無言,直到馬車停在了魏府的東門,等進了庭院,馮嫣終于停下了腳步,她帶著幾分笑意回頭,“魏大人方才想說什么?”
魏行貞也站定下來,他神情嚴峻,“我……從來是個潔身自好的人,阿嫣要相信我。”
聽著魏行貞這樣煞有介事的澄清,馮嫣反而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魏行貞一開口要解釋的,竟然是這個。
她笑了起來,“是不是潔身自好不知道,但我相信昨日在東市出現(xiàn)的不是大人?!?p> 魏行貞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馮嫣輕聲道,“魏大人昨日申時末,在岱宗山附近的叢林里找到了賀公,又趁著北門酉時交班的時候將人帶了回來,可是紀大人卻說你昨日下午去了東市西市,又是買茶葉,又是清堂聽戲的……”
馮嫣上前一步,“魏大人真是好本事,竟能同時出現(xiàn)在城外與市集之中——難道有誰扮成了你的模樣,竟騙過了所有人?還是你用什么邪術,造出了自己的傀儡?”
“沒有傀儡?!?p> “那是怎么回事?”
魏行貞輕嘆一聲,“就是普通的幻術,以氣化形罷了。本質上和阿嫣在夏日宴上看到的情景沒有什么不同?!?p> 馮嫣突然皺起了眉頭。
……幻術?
她突然很想敲一下魏行貞的腦門。
魏大人,你是不是以為我平時不出門,書讀得少,所以好騙?
在夏日宴上用幻術制造花與草木,尚且有五感之難,如果要用幻術造出一個活生生的人,且不被旁人識破,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因為——人,對于自己的同類,有著難以想象的敏銳。
對于與人相像的東西,人們總是會有偏愛,譬如貍奴——它們有一雙大眼睛、扁平的臉胖和高而圓的前額,就好像嬰孩的臉。
然而當這種相似到了一定的程度,這種偏愛則會陡然變得恐怖起來。
有時,人甚至很難說出假人與真人之間究竟有哪里不同,但只要有一點點細枝末節(jié)的差別,就足以使一切幻術造出的假人,在常人眼中往往如同僵硬的行尸走肉那樣刺目、顯眼。
從古至今,馮嫣從未聽過有誰以幻術造人,且能以假亂真的——除非是肉傀儡。
肉傀儡的本體多是專門捕捉的肉身,所以看起來稍稍逼真一些,但這與一線牽一樣,是最見不得光的邪術。
“證據(jù)呢?!瘪T嫣顰眉道。
“……阿嫣隨我來?!?p> 馮嫣跟隨著魏行貞的腳步,穿行在庭院之中。
他帶著馮嫣來到了昨日狄揚休息的庭院,客舍的窗戶開著,里面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馮嫣的目光迅速地掃過庭院,“你已經(jīng)將國公爺他們,接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沒有?!蔽盒胸懙吐暣鸬?。
“……他們還在府中?”
魏行貞點了點頭。
“那上午紀然來搜查——”
“他什么也查不到。”魏行貞慢慢走到馮嫣身邊,低聲道,“阿嫣覺得,周圍有什么異樣的地方嗎?”
馮嫣微微怔了一下。
她再次環(huán)顧四周,院子里栽種著桃樹,這時已是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遠處的蟲鳴,腳下的青磚,不時從天穹掠過的飛鳥……
沒有任何異樣。
是的,沒有。
馮嫣帶著幾分疑惑再次看向了魏行貞的眼睛。
“那接下來……不要害怕?!?p> 還未等馮嫣開口詢問是要怕什么,周遭突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石、院落、青松……身邊的一切都像是突然被水暈染開的水墨。
變幻的天地帶來眼花繚亂的眩暈,整個世界呈現(xiàn)出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意味,所有的光影在眼前洶涌傾瀉,馮嫣一時竟有些站不穩(wěn)。
魏行貞立刻扶住了她。
只不過須臾之間,在一片朦朧與渾沌之中,世界又驟然呈現(xiàn)出新的面貌。
粘連模糊的色彩很快再次變得清晰,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又再次顯現(xiàn)出它們的輪廓,馮嫣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包括不遠處秋千架上,手腳都裹著紗布的狄揚。
這一切,都是在一剎那間發(fā)生的。
狄揚也正一臉震驚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魏行貞和馮嫣,“你們……你們倆什么時候回來的?”
馮嫣望著狄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國公爺,一直都在這里嗎?”
柯遙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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