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
花園里，躺在藤椅上的巴克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杯中馥郁的紅酒，他叉起一塊提拉米蘇，正準(zhǔn)備下口，女仆阿曼爾邁著小碎步走到巴克耳邊小聲說：“巴克先生，塞爾達先生說想見您。”
“塞爾達？！”巴克聽到這個名字，把蛋糕扔到一邊，激動地站起來，“天吶阿曼爾，快請他進來！你知道的，讓客人在外面久等是一個非常不禮貌的行為?！?p> 他快步走到門口，迎面而來的是穿著干凈整潔西裝的老人。巴克喜逐顏開，他伸出雙手與老人擁抱，“天啊，塞爾達，我的摯友！我真的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
塞爾達拍拍巴克，笑道：“巴克，你還是這么熱情。我也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不過站在門口說話似乎很容易凍僵，我們還是進去再說吧。”
巴克聽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為他粗魯?shù)男袨楦械桨脨?，他連忙吩咐女傭準(zhǔn)備蛋糕和餅干，邀請塞爾達與他身后的男人去大廳享用點心與紅茶。
“親愛的巴克，最近過得怎么樣了？我和法希剛好路過這里，在酒行看到了一瓶不錯的酒，我記得你愛酒?！比麪栠_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看著巴克
巴克接過法希遞來的酒，受寵若驚，“先生，這太破費了！”
塞爾達撫掌大笑，“這是我的榮幸！”
巴克聽到這話，連忙擺手，“不，先生！您能來我這里做客，對于我來說是莫大的榮幸！”
一旁默不作聲的法希突然開口，問向塞爾達：“父親，這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您了——您和巴克先生是怎么認識的？”
塞爾達剛想說點什么，巴克就先回答了，“這說起來有點復(fù)雜，法希先生，您的父親是個很偉大的人！他正直，善良，仗義…法希先生，《大慈善家》主角的原型正是您的父親！”
法希懨懨地說，“聽起來，我們家族都很偉大?！?p> 巴克說：“當(dāng)然！法希先生！您也是個偉大的人！您和您的太太都是難得一見的善人！您總是和你太太一起去探望孤兒院的孩子們——先生，孩子都愛戴你們。您和您的太太，都是偉大的人。”
“是的，先生…”被夸贊的法希并沒有露出欣喜的笑容，他的手遮住了他的雙眼睛，他的嘴里念念有詞，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塞爾達輕輕拍著他的背，眼里盛滿擔(dān)憂。
饒是粗神經(jīng)的巴克，看到兩人滿臉愁容，也察覺到了不對，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親愛的塞爾達，還有法希公子，這是…怎么了？”
塞爾達輕輕拍了拍法希的手，望向巴克：“親愛的巴克，我承認，我說謊了。我和法希并不是剛好經(jīng)過這，我是帶他出來散心的——美麗的湖泊和一望無際的麥田適合放松心情?！?p> 巴克點頭表示理解，他看著塞爾達先生，說：“親愛的塞爾達，我理解你們。不過現(xiàn)在看來，散心并不能很好地舒緩情緒。把問題說出來，也許會好點…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呢！”
“這…”塞爾達并沒有立刻就把事情說出來。他坐立不安，幾欲說出的話又被他生生咽下。
就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準(zhǔn)備開口時，只聽“噗通”一聲——是法希跪在巴克腳旁，痛哭流涕，“巴克先生，我受不了！我的良心無時無刻不遭受著譴責(zé)…是的，我犯下了滔天大罪！我…我在懺悔，可上帝并沒有原諒我…先生，也許凱撒說的對，我真是我們巴爾家的恥辱！我應(yīng)該在廣場上的十字架上掛上一條白綾，結(jié)束我的生命！”
他的雙手捂著臉，哽咽難鳴。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巴克嚇了一跳，他抓住法希的雙手，試圖讓他冷靜下來，“先生！先生！您先冷靜下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有人要陷害你嗎？您盡管說出來！我——巴克·海頓向您發(fā)誓，所有的邪惡都將受到制裁！”
塞爾達也被嚇了一跳，他拍著法希的背安撫他，巴克試圖把他扶起來，但法希眼神迷離恍惚，嘴里一直念著“原諒我”，“我是巴爾家的恥辱”。當(dāng)他看到茶幾上的水果刀，就如看到了救贖，他不管不顧爬過去，想拿起刀捅進自己的心臟里！
塞爾達被嚇壞了！法希突然發(fā)狠沖到桌前拿起水果刀，朝著自己的心臟刺去！他再也顧不上什么禮儀矜持，他和巴克沖到了法希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和刀柄。
刀尖已經(jīng)吻上皮膚，塞爾達握住刀柄的微微顫抖顫抖，他哽咽著說：“孩子，這不關(guān)你的事！這不是你的錯！你還有愛你的母親，還有等待你回家的妻子！孩子，如果你現(xiàn)在把刀刺進你的心臟，那些妄圖傷害你的魔鬼會在今晚喝著紅酒慶祝你的死亡！孩子，想想我們…一切都會過去的…”
三人僵持不下，最后巴克把法希手里的刀拿開，扔到一旁。法希把頭靠在塞爾達的肩上失聲痛哭，塞爾達抱著法希，一行熱淚流下，兩人相對無言，客廳只有嗚嗚的哭聲。
冷靜下來的法希喝了口茶，把那天的遭遇緩緩道來。
“那天…那天和我的朋友們?nèi)ジ舯谛℃?zhèn)游玩，看時間太晚了，就打算在那里過上一夜”
“我們一群人一起去吃飯，有人帶來了幾瓶美酒——說是難得一見的美酒。我們都喝了不少酒。我只記得我們回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女孩。她問我們需不需要幫助…我記得我的朋友還一把推開了她。”
“之后…我忘記了…我只知道我一醒來，那個女孩赤裸著身體躺在我隔壁，我的朋友也都在床上和地上。天吶，我們那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更可怕的是，這件事情發(fā)生后的第二天，他們——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人，居然扭曲事實，說我們強迫那個女孩，我真是有口說不出啊…我連那天是怎么回去都記不清了！”
“人們暗地里瞧不起我，用輕蔑的眼光看我！先生，我不知道我活著有什么意義！”
“這…怎么會…”巴克也沒想到塞爾達和法希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愿說出來的事情是這樣，他有點緩不過來。
“哎，我的孩子，這根本不是你的錯?！比麪栠_說，“我查過了，是商場上看我們不順眼的人，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消息——他知道你要去那里，提前找了一個女孩！”
“哈，那個女孩…我才知道，那個女孩居然如此…放蕩?！闭f到這，賽爾達嘲諷地笑了一下，“不過是想在和我兒子發(fā)生關(guān)系后，用這點關(guān)系威脅我兒子，想著成為巴爾家的太太。不過，真是癡心妄想！”
“這…怎么會？！她居然是這樣的人…她怎么會是這樣的人！我不相信！”
“親愛的孩子，”塞爾達拍了一下他的手，“其實，哎，她曾經(jīng)來找過我，希望從你拋棄瑪麗娜小姐娶你。孩子，她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好女孩！她只是世上千千萬萬想走捷徑獲得成功的其中一個?！?p> “你父親說的對，法希先生?！碧崞疬@個，巴克的臉色也不怎么好，“說起來，一個月前，有一個女仆趁著我洗澡把衣服脫光躺到我床上?！?p> “都是一群不知羞恥的，放蕩的，想走捷徑的女人！”
塞爾達也拍了拍他的手，“親愛的巴克，你不必為此煩惱。可怕的是他們用眼淚掩飾著他們的淫蕩，欺騙著世人！這次是我的孩子，下一次，又是誰！先生，邪惡應(yīng)該被公之于眾，善良的人應(yīng)該被還清白！”
“你說得對，先生?！卑涂它c頭，“她們早晚會把善良正義的人全部逼死——這正是我不允許的！請放心，先生！我會用我手中的筆，揭露她們邪惡可憎的面目，為法希先生還回一個公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真的是太好了！”塞爾達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親愛的巴克，你就是正義的化身！”
余暉悄悄散去，墨色的黑占據(jù)了整片天空，留在巴克家用完晚餐的兩人與巴克握手言別。
天空這時下起了雪。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為大地披上一件白色的大衣。
千千萬萬片雪花掩埋了多少真相。
有人靠著壁爐奮筆疾書。有人在風(fēng)雪里變回惡魔。
破碎的衣裳，獰笑的人，乳白色的濁液混著鮮紅的血從大敞的雙腿間流出。
“不！”米莎大喊一聲掙扎坐起。四周還是臟兮兮的水泥壁——這是她的家。
又是那個夢…
“不要…”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告訴自己不要再回想那個恐怖的夜晚。
她不過是看到有幾個穿西裝的男人東倒西歪，想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結(jié)果…
清澈的水從生銹的水龍頭流出，米莎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著脖頸和手臂。
“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堅強點，米莎，都過去了…”她看著鏡子里紅腫著眼睛的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那些紅印子過了這么多天早就消失得七七八八了，但還是有一些沒完全消去。淡紅的印子如魔鬼的烙印。
她扔掉了所有粉紅與淡藍色的衣服，在脖子上圍上一條黑紗巾——她得出門買些面包。
熙熙攘攘的街市里，婦女婦女們都在忙著砍價，男人們也在相互較量——他們的工作是保證自己的妻子順利擠到面包鋪前買到特價面包。路邊的小販挎著包，手里拿著一本書大聲吆喝著：“大作家巴克的新書——還剩十本，走過路過可別錯過——”
沒人關(guān)注自己，反而使米莎松了一口氣。
巴克先生出新書了，我也好想看啊…
今天省一個銀幣，明天省一個銀幣…十天之后就可以買到了！希望那時候薩科還給我留著。
想到這里，米莎的心情終于是好了點。
面包鋪也到了。
瘦小的身軀輕而易舉地擠進人群，她用她最大的聲音喊道，“莫斯叔叔，請給我十個黑麥面包！”
“好嘞！十個黑麥面包——”莫斯把面包裝在一個紙袋里，笑著遞給眼前的女孩：“五個銀幣！”
女孩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對方，眼里含了一汪水，顯得整個人楚楚動人。
“…米莎？”莫斯看清女孩的相貌，憨厚的笑容僵在臉上，原本準(zhǔn)備松開的手指緊緊抓住紙袋，似乎是想把面包搶回去。
莫斯那一叫聲音并不小，四周的人都側(cè)過頭來看向米莎。路過的行人看到許多的壯漢婦人盯著面包鋪前的一個小女孩，也紛紛駐足看熱鬧。
米莎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面包店的莫斯叔叔突然加大力道想搶回面包，他看著米莎，后退一步，似乎她是什么病毒。
無數(shù)道目光齊齊盯著她的后背，仿佛要透過衣服看穿她的靈魂。
米莎被盯得發(fā)怵，她松開抓著紙袋的手，連銀幣也不想要了——她只想快點回家的。
她低著頭就想走，左側(cè)的人堆里有一個空隙，她很順利地鉆了出去。
沒走兩步，她的頭發(fā)像是被一只手往后拉著。拉她頭發(fā)的人力氣很大，突如其來的拉扯讓她重心不穩(wěn)摔倒在地——她又被人扯著頭發(fā)拖回了面包鋪前。
她艱難地仰起頭，這次她終于都看清了圍觀者的眼神——厭惡，嫌棄，好奇，幸災(zāi)樂禍，以及…不懷好意。
一個肥胖的女人走出來，她掐著米莎的下巴仔細打量著她，鷙鳥般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啄穿。等她終于松開下巴，迎接米莎的是肥胖肉手打下來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力道極大，直接把米莎打得側(cè)過頭。那女人朝她啐了口口水，大罵，“賤人！”
賤…人？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把米莎打懵了，她捂著臉，委屈地看著那個打她的女人，似乎一點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她很快就會知道女人在說什么了。
她的頸間一涼——那條黑色的紗巾被女人扯掉了，一個淡紅的印子映入眾人的眼簾。
圍觀者炸開了鍋。
“天吶，這…這個也太…”
“天啊，她就是那個米莎嗎？！”
“她就是那個…淫蕩的魅魔？”
“我的上帝，為什么魔鬼都敢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了？！”
“她為什么還有臉走出來？！”
“她為什么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簡直不能算是人，她就是條臭蟲！”
……
一條又一條言論鉆進了米莎的耳朵里，她終于明白人們到底再說什么了。
被發(fā)現(xiàn)了…被發(fā)現(xiàn)了。
她全身流動的血液凝住，溫度悄悄從手腳溜走，她想，她臉色一定很蒼白。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蒼白的嘴唇蠕動著，仿佛是想說些什么，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連呼吸都困難。
“親愛的女士先生！”一位穿著風(fēng)衣的矮小男子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他手里還拿著一本嶄新的書——《貧窮的女孩》，巴克著。
“咳咳，女士們，先生們！我想，有一部分的你們一定很困惑——這個倒在地上的母豬，到底做了什么事讓人們這么憤怒？！女士們先生們，那就讓我借助我畢生信仰的正義之神——巴克·海頓的新書——《貧窮的女孩》來為你分析！”
“人們都說米莎是個好姑娘…可是誰知她不過也是個日子拮據(jù)的窮女孩?！?p> “對面的先生拋出一塊誘人的骨頭，但條件是——出賣自己的身體，她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
“也許你可以試著愛我，別忘了，是你和你的兄弟們拐帶了我。她對法希拋著媚眼如此說到?！?p> “善良的法希先生不可能答應(yīng)，他的良心正在受到譴責(zé)——也許他可以補償他！但第二天！滿天飛的謠言都在控訴著法希先生——他是一個對愛情不忠的的男人?！?p> “法希，脆弱的法希，曾想過自殺，但自殺又能干什么？愛他的人在家里等著他…”
“貧窮的女孩又有什么錯，她不過是想通過捷徑取得成功?！?p> “可惜，她忘了，爬的越急，跌的越深，她最終還是被是人看穿了真面目?！?p> “別放棄希望，因為——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p> 慷慨激昂的演講結(jié)束，暴雨般密密麻麻的掌聲響起。人們或交頭接耳，或竊竊私語，但看向米莎的目光都充滿了鄙夷。
“這個米莎是撒旦派到人間的惡魔吧！”
“天啊，說不定她一直都在勾引男人?！?p> “我說她看我老公的眼神怎么不對！”
“巴克先生真是正義的化身，我差點也被她蒙騙！”
“巴克先生冒死揭露無良的商人和一個披著人皮的惡魔，他才是神！”
“巴克先生萬歲！”
……
一切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