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未央院。
此時的容境正拿了毛筆臨帖,這帖子但凡叫有些學識的人見了,怕都是要驚嘆一句的。
只見這帖子用筆方整,間架闊健,字體險峻秀屹又氣韻凜然,乃是前朝歐陽詢所書,今已失傳已久的《九成宮醴泉銘》。
這幾百年間多少文人墨客畢生想要一睹為快的天下第一楷書,如今竟在一個五歲孩童的案前,可臨可摹,可遠觀亦可褻玩,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因是正君跟前的一等侍子,容境又還不過五歲,玉露直接進了書房來,見這素日里活泛的大小姐如今也能安下心來練字,委實欣慰了不少。
“大小姐?!彼p喚一聲,卻不見動靜。
玉露搖首笑笑,若是往日見容境這般入神,他斷斷不會繼續(xù)叨擾,只是此番正君正叫了人專候著容境,他只能再上前兩步,稍提了嗓音,“大小姐。”
容境這才抬起頭,“咦,玉露叔,您來這里,是父君有事喚境兒嗎?”
玉露點點頭,“大小姐快些拾掇了,隨奴走一趟吧。”
容境放下筆,進了里間凈手更衣,出來時,一身月白衣衫,眉目清朗,神態(tài)從容,不過小小年紀,已端的是一府貴女應有的氣度。
玉露暗暗稱贊一番,跟上容境出了未央院。
到得頤秀居,正君方氏正坐在正堂主位,邊端了茶盞不時抿上一口,邊細細打量著底下立著的七個女童。
她們俱是七八歲的模樣,個個衣著普通,雖已因著入府細心打理了一番,終非出身富貴,有那么一兩個已被容府這偌大的院子迷了眼,流露出滿目的欣羨。
還有的被這府中氣勢震到,正不安地攪著手指。
主位之上,方氏將她們的舉動一個個收入眼底,品著茶,不發(fā)一言。
一步步走進頤秀居,容境目不斜視地到了方氏面前,恭恭敬敬請了安,穩(wěn)穩(wěn)站到一旁,似未見這堂中其余人般,不言語了。
方氏不由看看她,心道這孩子如今也越發(fā)沉得住氣了。
身后的玉露上前兩步,料是方氏心中已有了幾分計較,輕聲問道:“正君看著,是要留下哪個?”
方氏極為隨意地抬手指了三個,道:“讓這幾個回罷?!?p> 玉露點頭道是,回身領了那三個女童出去。
方氏放下茶盞,又看向容境,“我兒如今也五歲了,是時候有自己的婢子,今日為父叫你來,就是為此?!?p> 他說著頓了頓,抬眼又掃一遍剩下的幾個女孩子,續(xù)道:“下面這幾個,都是你母親著人到家生子中挑選,我也仔細看了的,她們都有些學功夫的底子,你便挑了一個,日后貼身帶著?!?p> 容境點點頭,此時方露出幾分孩童特有的高興神采,道:“境兒謝過父君?!?p> 方氏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近前去看,她也不多言,在剩下的四人面前來回轉了一趟,最終停在其中一個的面前,回身向方氏道:“父君,境兒已選定了?!?p> 方氏微挑挑眉,容境的措辭,是選定,而不是選好,這意思,倒是不容他這個父君多加干涉了。
容境尚還小著,倒沒對自己的遣詞多加在意,此時,她只是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輕聲問:“你,可愿隨了我身邊嗎?”
那小姑娘望著容境,有些呆愣地抬首,心下明白自己不是這四人中最優(yōu)秀的,甚至,她不大會說話,一點兒也不得進府前的教導爹爹喜歡。
“你怎么不說話?”見她怔怔不語,容境又問了一句。
她忙回過神,屈膝跪地道:“奴婢愿意跟隨大小姐?!?p> 容境微微笑了,回身轉向方氏,道:“不知父君意下如何?”
方氏看看這被選定的小姑娘,不置可否,只對容境道:“賜名吧?!?p> 容境于是默了片刻,方道:“我前日剛習得了幾個新字,其中一字頗合我此時心意,所謂襄者,助也。你就叫……容襄?!?p> 容襄聞言叩拜下去,俯首在容境面前,嗓音稚嫩,語氣卻鄭重,道:“奴婢謝大小姐賜名?!?p> 方氏卻在聞得容境所言后微直起身子,蹙了蹙眉,這容之一姓,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賜下去的。
只是到底,容境已放下了話,他若再多說,便是駁了容境的面子。
容境可是他親生的女兒,是這城主府的嫡長女,他幫她立威還來不及,這等下她臉子的事兒,他是斷斷不會為之的。
一番斟酌下來,他終還是穩(wěn)穩(wěn)坐在主位,罷了,她能有這般敢說敢作的底氣,他內(nèi)里更多的還是欣慰。
臨末時,他對著那叩首在地的容襄,一字一頓緩聲道:“大小姐賜你名姓,便如賦你新生,你當珍之重之,日后懇誠以待,方不負境兒今日對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