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飲酒夜談鴻門宴
柱子山客房中
昏迷已久的楊元朗睫毛微動,顫了幾顫后睜開。
他醒了。
對了,我是被山匪迷暈的。我這是在哪?他們要對我怎樣?楊元朗猛地坐起,兩只手緊緊地攥住被子,心跳如撞鐘。
即將昏迷時,楊元朗自知處境危機,已經做好了被拆骨吃肉,身首異處的準備。可他發(fā)現自己竟然被妥善安置在一個房間里,便覺得有些詫異。
房間布置得不算富麗堂皇,但也算溫馨舒適。床鋪溫暖柔軟,仔細聞還能聞見淡淡的皂角的清香。雖是晚上,但燈火明亮,好幾盞油燈火苗靜悄悄地燃燒,聞不見絲毫煙氣,只有清幽的茉莉香,可見燈油是上好的貨色。紅木的桌子,黃花梨的立柜,樸實不失精致,處處都表明了主人對他的重視。
難道我被救走了嗎?
他好像記得昏迷前那兩個賊人說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無論如何他都想不起來。楊元朗坐起身子認真思索,試圖回憶出,但好像總是差那么一點意思,無論如何也抓不住那轉瞬即逝的靈光。就在他絞盡腦汁時,門外來了人。
苗老大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來,看見床上挺拔的白色背影,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這是個怎樣的孩子?!?p> 聽見聲響,楊元朗向來人處看去,抬眸看向那個陌生的粗壯漢子。
那漢子年級約莫有四五十歲,皮膚黝黑,體型健壯。
定是他救的我,楊元朗想,隨即連忙下床向他掬了一禮:“感謝先生出手相救,在下楊元朗感激不盡。”
苗鐵頭見到他,馬上笑得合不攏嘴:好看,真好看。不像之前那個小白臉那樣惡俗艷麗,這個孩子長得端正乖巧,如同竹下君子。而且品性也佳,有禮貌,說話風雅,跟自己女兒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之前聽馬文書講文人風雅的韻事時,他一向是不屑一顧的,只覺得詩文不比柴米。什么流觴曲水,什么郊游沐風,有那功夫不如踏踏實實種點稻谷吃。故而他理想的女婿偏好也都是踏實能干的鄉(xiāng)野小伙,女兒喜歡美男子,他不理解。
可以一見楊元朗,那周身的氣度,簡直能把旁人甩得老遠。眉目清秀,舉止文雅,待在他身邊都不好一意思粗聲粗氣地說話。好看能頂飯吃嗎?不能,但有飯吃的時候好看下飯啊。
之前那個小白臉雖然也好看,但眉眼太魅,妖里妖氣的一點也沒個男人樣子,他不喜歡。
苗老大喜笑顏開地看著楊元朗,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臉上蓋個“女婿”的戳,慈愛扶起他的禮,拉著人坐在床上說話:“你醒多久啦?”
楊元朗恭敬的回答,一來二去地,便聊了起來。
苗老大為人仗義直率,楊元朗也是正直天真,二人品性相似,很合得來。他們從江湖風雨聊到為人處世,從帶兵打仗,到田野之趣,談了好一陣,更是覺得知音難覓,岳婿情深。
興致極高,苗老大叫來下人布置酒菜,二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哎,都怪我大意中了山賊的奸計,他們實在是可惡,若不是先生,我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睏钤蕬崙嵉卣f。
苗老大聽見這話有點心虛:“不能……山匪不盡然都是壞人?!?p> “怎么不能呢?您就是人太好了以己度人,便覺得世間都是良善之人。確實,山匪不盡然都是壞的,可是若無壞心他們?yōu)楹我妹珊顾帉⑽衣榈??他們有險惡的用心,要將我怎樣我不從得知,但至少足以證明之前那兩個山匪即是罪大惡極之人。”楊元朗仰脖一口悶掉手中的美酒。
苗老大心說壞了,會不會自己手段太粗暴給他留下了壞印象?
“可能他們并無壞心,或許只是方法不太對?”苗老大試圖解釋。借著飲酒的掩護,悄悄看一眼楊元朗的臉色,像山楂一樣紅,不知道是醉的還是氣的。
“怎么會沒有壞心呢?我記得我好像聽見了他們的說話,要綁我干什么來著的?我想不起來了?!睏钤拾欀碱^瞇眼睛沉思。
記得被綁住后,“老頭”問“老太婆”他會不會被喜歡,好像有這么回事。不過為什么要問這個呢?
他撓了撓頭:“他們好像想讓誰喜歡我,等等,為什么要讓山賊喜歡我?太奇怪了吧。”
苗老大慶幸這小子沒什么印象,雖然他一平時在山寨里一向說一不二,殺伐決斷。但孩子之間感情的事比不得管教手下,哪能硬來呢?
他想著一定要把自己是山大王這事隱瞞起來,至少在他想方設法讓兩個孩子有好感之前這個事情絕不能讓他知道。不如將錯就錯自己就頂了救命恩人的名,把女兒引著介紹給他。淼淼那樣嬌憨可愛,怎會有男子不愛他?有了感情后,再講出實情,一切都自然而然了。
打定主意后,于是更勤地給楊元朗添酒希望他快些忘掉這茬:“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說不定是想把你抓壯丁送到山上當長工壓榨呢。”
誰料楊元朗聽他說完,眉頭緊鎖:“壓榨,嘶,我好像有印象。壓榨……”過了一陣,醍醐灌頂站起來猛拍酒桌:“對,壓寨!我想起來了,柱子山那群賊人要把我捆去壓寨!”
苗老大一捂臉,只恨自己嘴欠:“既然逃出來了,咱們就別想那些不快的事情了。”
楊元朗雖然心有不忿,但想著在恩人面前發(fā)作屬實不好,就不再提及,只顧悶頭喝酒。
苗老大見他不應聲了,剛把懸在嗓子眼里的心咽下,這時門外傳來咣咣敲門聲,是他的護衛(wèi),扯著大嗓門喊生怕里面聽不見似的:“老大,跟咱們壓寨小相公聊得怎么樣了?咱們小姐回來了,說有事找您,快去看看吧。”
楊元朗剛冷靜下來,聽見護衛(wèi)的話,再聯想方才一提起柱子山老苗就怪怪的模樣,頓時心里一片清明。原以為自己被人救出脫險了,誰知道自己還待在狼穴里跟披著羊皮的大灰狼喝酒呢。他馬上面色一沉,望著苗老大,:“這里是柱子山?原來您就是柱子山大當家?”
“我是怕你生氣,打算等你心情平緩一些之后再好好解釋的?!泵缋洗笮睦锪R了護衛(wèi)八輩祖宗,暗道壞事的東西。
“是你要把我綁過來壓寨的?”楊元朗一想起自己被綁來的原因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看著苗老大胡子拉碴,虎背腰圓的樣子,心說:話本里壓寨的橋段都是強搶民女給山大王當媳婦,今日……想到這,他馬上像只炸毛的貓兒,開口大罵:“我知道小爺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向來都是被萬千少女傾慕。但你能不能要點臉?你個四十多歲大男人一輩子打打殺殺不干人事,什么陰溝子勾當糟爛事都見過,我明白,但強搶民男讓人給你做壓寨相公不惡心嗎?你下作!”
“我告訴你,王八蛋!我楊元朗,寧愿死在這里,也不可能委身于你的!你要是敢碰我,我人單力薄是沒什么反抗的能力,但如果我自刎在這,我家人一周沒有收到我的書信他們肯定會查到你們柱子山剿了你們全山上下,將你們祖宗十八代挫骨揚灰!”
楊元朗越罵越激動,把一桌酒菜掀翻在地,盤子碗劈了啪啦碎滿地。
苗老大見他突然爆發(fā),頭上青筋突突蹦:哪跟哪兒???這小子莫不是以為自己有什么怪癖找男人?
“你誤會了,我是幫我女兒找相公?!睏钤蔬@一出真是令人生氣,好酒好肉招待,小子全給砸了,頂好的糧食,作孽!苗老大平生最厭惡浪費糧食的人,但想著畢竟是自己無理在前生了誤會,還是好好講比較好,于是壓著煩躁的心,一字一句跟他講明。
“就算是你女兒也不可能!”楊元朗聽見不是他看上自己稍稍放下了心,情緒不似剛才那樣激動。
“我女兒長得特別好看,武功又好,人還活潑,你跟她見一面肯定會喜歡的?!泵缋洗笈闹乜诖虮F?。
“我暫無娶妻的想法,你還是找別人吧?!睏钤拾杨^扭到一邊。
“所以我這不是在勸你嗎?我畢竟是土匪出身,比不得那些讀書人有涵養(yǎng)。俗話說得好,先禮后兵,禮數我已經做盡了。我好聲好氣地跟你談過,反正我女兒你是必須要娶的,你要是還不同意不要怪我對你不客氣?!币娔切∽榆浀牟怀?,苗老大眸色深沉起來。
“憑什么你說讓我娶誰我就要娶誰?。课业锒脊懿涣宋?!誰知道你那個女兒是不是口歪眼斜滿臉生瘡的?這十里八村的都沒有一個人愿意娶她,難為你還你特地綁男人。我告訴你,讓我撿垃圾,沒門!”見苗老大態(tài)度強硬起來,楊元朗火又起來了,說話越發(fā)不客氣。
“你他娘的怎么說話的?”苗老大見他竟然敢罵自己閨女,氣不打一處來。
“就這么說話!”楊元朗梗著脖子。
苗老大見那小子油鹽不進,把站在外面站崗的兄弟們喊進來:“這臭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他捆起來丟到柴房里,一日一餐就丟幾塊豆餅。我就不信他能受住。什么時候答應了什么時候放出來!”說罷,一甩袖子負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