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該來的人已經(jīng)在路上

　　大四的課程變得非常少，其實準(zhǔn)確來講，是非常無聊。這個學(xué)期只有一門檔案館學(xué)的課程比較有趣，當(dāng)然，有趣的不是課程內(nèi)容，有趣的是授課的老師。

　　授課老師是一個男老師，叫羅修，三十歲出頭，個頭大概180CM左右，平時有一點駝背，無法準(zhǔn)確判斷背部挺直和彎曲之間的身高差距。雖然剛剛?cè)畮讱q的年級，額頭兩側(cè)的發(fā)際線就已經(jīng)開始后移了，他倒也不掩著，時常用手胡亂推起前額的頭發(fā)，露出額頭。眼睛不大，是常見的內(nèi)雙人群。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流汗的時候會用中指仰著頭推上去。嘴唇很豐滿，總是紅紅的，看起來整個人血氣方剛的樣子。臉上有曾經(jīng)的青春痘留下來的痘坑，想必以前也是個愛喝酒的人。中等身材，愛穿POLO衫，褲子也算干凈，只是褲腰帶勒出的一小圈肚腩，讓他看起來有一種還蠻可愛的臃腫。

　　夏樹對這門課的老師有一些格外的注意，是從羅修的自我介紹開始的，他是這所大學(xué)的在讀博士。同時他也說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夏樹一聽原來是老鄉(xiāng)，怪不得兩個人說話的語氣和口音極為相似。而且羅修的授課風(fēng)格也受到學(xué)生的歡迎，很年輕化，個性化，沒有像一些科目的老師，抱著厚厚的教材，照本宣科。聽他的課，就好像在聽有趣的故事，旁征博引下，學(xué)生們都說他“有點東西”，課堂的上座率也十分高，下課了學(xué)生們也愿意和他聊籃球，聊網(wǎng)劇。男生們把他當(dāng)成了哥們一樣，叫他“老羅”。

　　這門功課在期中的時候，老羅布置了一篇論文作業(yè)，作業(yè)分值占據(jù)期末考試的50%。作業(yè)要求是讓學(xué)生們通過對文獻(xiàn)檔案的查找和閱讀，寫出一篇對于中國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后期，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的認(rèn)知。

　　這個論文題目可是難壞了學(xué)生們，對于上個世紀(jì)知識青年的事情，當(dāng)代大學(xué)生表現(xiàn)的一頭霧水，甚至不知道文獻(xiàn)檔案的查找從哪入手。夏樹在剛剛接觸這個論文的時候也是思考了很久，她決定先去圖書館檔案室碰碰運氣，找一找當(dāng)年的舊報紙，感受一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火熱氛圍。

　　經(jīng)過打聽，關(guān)于雜志報紙方面的老檔案，儲存在圖書館地下一層。負(fù)一層鮮有人來，而且只在工作日的下午開放，夏樹遭遇了兩次關(guān)門，終于找對時機進來了，里面彌漫著陳舊歷史的的味道。這里的老雜志和老報紙都被按照名稱和發(fā)行年份編制起來，夏樹隨便抽出一冊，是1968年的《人民日報》。翻閱下來，幾乎每一版都有關(guān)于歌頌和表揚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優(yōu)秀事跡的文章，講述著新中國的巨大變化。

　　這是夏樹第一次閱讀這個時期的文獻(xiàn)，越看她就越驚呆，這是一個神奇的年代，人們擁有著神奇的力量。

　　夏樹整個下午都在尋找著出版物中有關(guān)于知青的文章。她愈發(fā)的好奇，想要在這段歷史中一探究竟?？煲]館的時候，她準(zhǔn)備離開閱覽室，想要借兩本雜志離開，但是閱覽室的管理員告訴她這里的書籍只能在館內(nèi)閱讀，一概不外借。

　　正當(dāng)夏樹要離開的時候，閱覽室的管理員大叔又叫住了她，問她對這些雜志怎么這么感興趣。夏樹說是要寫一篇關(guān)于知青的論文，所以來搜索一下文獻(xiàn)資料。大叔聽完頓時眼睛一亮，告訴夏樹自己就是當(dāng)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當(dāng)中的一員，可以說是見證了整個知青的歷史時期，提起那段日子管理員大叔似乎有滔滔不絕的故事要講。

　　夏樹一看這管理員大叔就是一部活歷史嘛，他說的話可比那些報紙有趣多了。于是便問管理員自己明天下午能不能過來？聽聽大叔講過去的故事。管理員一聽也很開心，這里很少有人能陪他說話，于是約定次日下午兩點再聊。

　　第二天下午夏樹帶著本子和筆，來找管理員大叔。大叔也打開了話匣子，講述了自己在初中時候如何下鄉(xiāng)插隊，如何考上大學(xué)，如何返城的一系列事情，這里面有少年時代的快樂，有在農(nóng)村不能回家的失落，有為了回城鬧出的丑聞，也有留在那片土地永遠(yuǎn)都沒能回來的生命······夏樹聽著跌宕起伏的過去，頓時找到了自己論文的方向，這就是一部知青回憶實錄。

　　夏樹回來之后進行了采訪資料和參考文獻(xiàn)的整理，三天之內(nèi)寫出了一篇兩萬余字的論文，通過郵件的方式發(fā)給了老羅，沒想到自己居然是整個班級第一個完成作業(yè)的人。

　　上課的時候，老羅進了教室就問誰是夏樹？夏樹懵懵的站了起來，舉手示意自己就是。老羅看了夏樹兩秒，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夏樹同學(xué)，是咱們班級第一個把論文交給我的人，昨天晚上我認(rèn)真的閱讀了一下夏樹同學(xué)的作業(yè)，感受頗深。她寫出了一篇別出心裁，內(nèi)容詳實，文獻(xiàn)引用準(zhǔn)確的文章，論文完成的非常好，我一定會給夏樹同學(xué)在期末考試中論文部分的滿分。我們的論文寫作時間是兩周，也就是本月月末之前完成，所有人把電子版的論文發(fā)給夏樹，寫清楚學(xué)號和姓名，夏樹整理匯總發(fā)給我，我看完以后會把評分告訴大家?！?p>　　同學(xué)們紛紛回頭瞄著夏樹，發(fā)出了驚嘆的聲音。被老羅這么一說，夏樹感覺到自己特別像高中時候的課代表，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老羅的辦公室也是院系的檔案室，最近因為綜合測評的事，檔案弄的亂七八糟，老羅自己又忙著批論文，沒時間整理。于是打電話給夏樹班級的班長，讓他過來幫助整理一下?？砂嚅L聽完之后，馬上想到院系那么多的檔案哪能一下子整理完，說不定得過去好多次。就托詞自己有事過不去，可以幫老師找一個人過去幫忙，老羅說也可以。

　　班長轉(zhuǎn)頭就給夏樹打了個電話，想著夏樹相當(dāng)于這門課的課代表，幫老師干點活也無可厚非。于是和夏樹說老羅指定她去整理檔案，讓她明天下午過去一趟。夏樹有一點為難，但是班長說這是老羅指定安排的，就答應(yīng)了下來。

　　第二天下午夏樹敲門，老羅正在辦公室里面看著論文?？匆娛窍臉溥M來了，很驚訝的來了一句“你們班長安排的你??？好?！?p>　　夏樹一聽就知道自己被班長給套路了。

　　夏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老師，我過來幫著整理檔案的，怎么弄你告訴我?！?p>　　“你是哪人？”老羅突然揚起頭看著夏樹。

　　“老師，這個就有意思了，我和你是一個地方的。”夏樹放松下來笑了笑。

　　“呦，老鄉(xiāng)，怪不得看你感覺挺親切的，口音也像。”老羅大笑著說。

　　“對啊，所以你的課我從來沒曠過啊，支持老鄉(xiāng)嘛，作業(yè)也是第一個交的，夠給面子吧。”夏樹背著手從玻璃窗看著檔案柜里面的文件。

　　“那這樣的話你真是太給面子了，榮幸榮幸?！?p>　　“不敢不敢?！毕臉溟_玩笑的朝著老羅撇了一下嘴角。

　　“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打算留在這么？”老羅好奇的問。

　　“不打算，見習(xí)時候的廣告公司前幾天找到班主任，說想和我簽就業(yè)，我給拒絕了，因為沒想留在這，還是想回家那邊?！毕臉浒压褡永锏臋n案袋搬出來按照班級分類。

　　“唉，其實我也想回老家，爸媽都在老家呢，可是陰差陽錯，在這教上書了，當(dāng)了個大學(xué)老師，也不好離開。去年還在朋友的慫恿下，稀里糊涂的在這里買了房子，這下真的回不去了?！崩狭_感覺和夏樹交談特別放松，好像是一個老朋友。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在這邊當(dāng)個大學(xué)老師，可以安度晚年了?！毕臉湔f完自己忍不住偷笑。

　　“可不是么，這工作啊，聽著好聽，其實沒啥意思，一點工作激情都沒有，尤其是我教這個科目，暮氣沉沉?！崩狭_一點也沒避諱夏樹除了是老鄉(xiāng)，也是他學(xué)生的身份。

　　“你別自暴自棄啊，你的課講的挺有意思的，起碼能感覺到你還是個年輕人，大家和你沒有代溝。”夏樹有意無意的嘲笑了一下老羅的年紀(jì)。

　　“是吧，我講課是不是還行？沒給家鄉(xiāng)人丟臉。再何況我老么？我比你們大了不到10歲啊，我還覺得我是個小伙子呢，天天我都打籃球，要是再小幾歲，就你們班那些小子，沒有一個防得住我?！?p>　　“別吹了，這個柜子的分類完事了，還有沒有其他的？”夏樹根本沒接老羅的下茬。

　　老羅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放松的交談了，不加任何修飾的講著家鄉(xiāng)話，隨便說個什么地方，什么美食，夏樹都能和他侃上一會，夏樹既能聊天又很有趣，而且是一個有頭腦的女孩，就好像他在家鄉(xiāng)接觸過的女孩一樣，為人處世招人喜歡，這也讓他找到了久違的放松。

　　整理檔案的工作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個禮拜，夏樹把工作完成的清晰明了，還把檔案的序列號都記錄到羅修的本子里，方便他以后進行快速查閱，羅修看著夏樹的工作成果不禁贊不絕口，而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在一次次的接觸中愈發(fā)自如，有一種心靈的平等感。

　　“夏樹，你有沒有男朋友呢？”

　　“沒有。”

　　“為什么沒有？”

　　“必須有么？”

　　“不是，我感覺追你的人應(yīng)該不少。”

　　“談戀愛沒意思，還不如學(xué)習(xí)好玩。”

　　“以前有過男朋友么？”

　　“有過一個，后來人間蒸發(fā)了。你呢？”

　　“我啊，有過三個女朋友。”

　　“看不出來，你這個樣子能有三個女生愿意和你交往?！?p>　　“看不起我？我第一個女朋友是本科時候認(rèn)識的一個?？茖W(xué)校的女生，長的很漂亮的，她比我大，后來她先畢業(yè)工作了，慢慢我倆就拉倒了。前幾天我在網(wǎng)上看見她照片了，比以前老了一點，結(jié)婚了?！?p>　　“有照片么，我能看看么？”

　　“你看吧?！?p>　　“這女的挺好看的，比你看著都年輕，身材也保持的不錯?！?p>　　“是啊，我眼光還是不錯的?！?p>　　“第二個呢？”

　　“第二個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我倆在一起兩年，很溫柔一女生，特別會照顧人，我倆分手是因為我研究生考到了這，她沒考研，考了個社區(qū)公務(wù)員?！?p>　　“挺可惜，異地，如果誰也不放棄，沒辦法?！?p>　　“第三個，是我研究生時候相親認(rèn)識的，她是學(xué)工科的，腦子極其聰明，可就是有一點，情商低，低的都可怕，人情世故上面我怎么教都不懂。我?guī)丶乙娺^我爸媽，我爸媽一致反對我倆在一起，楞給掰黃了?！?p>　　“你是喜歡她的對吧？只是爸媽不同意。”

　　“我是喜歡，但是特別累，什么都得和她解釋一遍，她的情商放到現(xiàn)在這個社會，可以說是一個社交白癡?！?p>　　“不好弄。”

　　“絕對。其實在第一次給你們班上課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因為你和她長的很像，說不清是哪里像，恍惚之間兩個人有一些神似。后來終于把你的臉和名字對應(yīng)上了?！?p>　　“不會吧，你開玩笑？”

　　“沒有，像是真的像，但是你比她的情商高多了，接觸起來就完全不同了?！?p>　　“沒有混淆到一起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p>　　“那就好。三個女朋友最難忘記哪一個？”

　　“嗯······還是第一個吧。她比我大，那時候就比我成熟，我特別依賴她。我不是他第一個男朋友，但是她是我的初戀?！?p>　　“好吧，我有點累了，想回宿舍?！?p>　　“夏樹，你畢業(yè)以后能留在這么？”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感覺我喜歡上你了?！?p>　　“因為我長的像你前女友？”

　　“不是，絕對不是，是喜歡你這個人。我一直想找一個這樣女朋友，碰上了?！?p>　　“你是老師?！?p>　　“誰說老師不允許談戀愛了？男未婚女未嫁的，也沒怎么著，戀愛自由啊，而且你都要畢業(yè)了?！?p>　　“不?！?p>　　“為什么？我哪不行？”

　　“你太老了，還丑?！?p>　　“我一路本科研究生博士讀上來，現(xiàn)在這個年齡不應(yīng)該么？在這個城市有房有車，收入不低，人也不壞。如果我真的丑，會有三個前女友嗎？男人主要應(yīng)該是具有個人魅力。我的魅力，是20出頭的小年輕比不了了，畢竟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p>　　“你這么一說，好像應(yīng)該很搶手?！?p>　　“你對我什么感覺？”

　　“一點點感覺。”

　　“就是不討厭唄？”

　　“其實不討厭，只是沒想過這方面?！?p>　　“如果畢業(yè)你能留在這里，也許工作什么的我能幫上忙?！?p>　　“別用物質(zhì)條件引誘我啊?！?p>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倆挺適合的，在一起的話未來應(yīng)該很不錯?！?p>　　“是么？”

　　“真的，你相信我，你別著急回復(fù)我，慢慢來?！?p>　　“好吧，我現(xiàn)在心里有點亂，想回宿舍。”

　　“夏樹，我能親你一下么？就一下，真的很喜歡你，一見鐘情，所以我一點都沒繞圈，什么都告訴你了?！?p>　　“是啊，你好像一個魯莽的小伙子，和我以前認(rèn)識的你完全不一樣?！?p>　　“那是給別人看的，裝出來的，可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你很特別，對你的感覺是獨一無二的，以后都不可能再有了?！?p>　　“那你親我一下吧，我要走了?！?p>　　羅修俯下身子，在夏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然后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完事了？”夏樹反而納悶了一下。

　　“完事了，就是喜歡你，單純的稀罕你。”羅修笑的一臉純真，像個大男孩一樣。

　　走出辦公室的夏樹，有點不明白剛才的狀況，思來想去這故事的發(fā)生是否合理，和老師談戀愛這種事自己想都沒想過。夏樹知道中國有很多典型的師生戀，比如魯迅和許廣平，沈從文和張兆和，余秋雨和馬蘭，都是為人稱道的。師生戀可能從古至今都不缺乏，但是眾所周知的被大家所接受的并不多。

　　和安平分開以后，夏樹對談戀愛似乎失去了興趣，在這一年多里整個人的性格都改變了，沒有一個人能走進她的心里。很多男生在她看來都顯得很幼稚，不成熟。羅修的出現(xiàn)，就像是一個知音和指引者，難得的是兩個人交往起來不覺得累，不用多解釋什么，也不用繞什么圈子耍心機，簡單直接的交流方式真的是舒服，存在的年齡差，反而讓夏樹感覺自己像是羅修的同齡人。也許這就是一種心靈上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