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落幕,風(fēng)雨欲來。
等待放榜的舉子心事重重。
四萬余道“春”策,仿佛驚濤駭浪澎湃而至,無情磨礪人心。
春者何?
歲之始也。
百花齊放,萬物勃發(fā)。
一支獨放不是春!
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呢?
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北??h尉孔宗愿上奏:海納百川,成其浩瀚,不應(yīng)抑百家……
劉緯贊其格局不下至圣先師,請以其子為第四十六代文宣王孔圣佑之后。
朝野激奮。
仙源孔氏一族卻惟孔宗愿馬首是瞻,官職最高的孔道輔則閉門稱病。
形勢比人強。
當(dāng)劉緯口口聲聲說要以圣人之言規(guī)范仙源孔氏一族行為時,所謂的圣人之家便跌下神壇,僅天禧十八年春,就有六百余人詣兗州府衙請復(fù)本姓。
百官頗有微詞,哪能事事效仿?孔圣子孫三代出妻,又該怎么論?人人如此,豈不是天下大亂?
太妃楊氏、耶律燕哥并為東、西宮皇太后,為天子嫡母、生母并列提供了另一種可能,不至于再有“奪子”之爭,呂夷簡請廢皇后之奏也就不了了之。
百官急著為仙源孔氏松綁,卻沒顧忌皇后郭清悟感受。
郭清悟以為是趙禎授意,不僅鬧著要自盡,還把孔子祖孫三代罵了個狗血淋頭。
廣南西路又多了幾名朝官。
劉緯也撕下最后一絲偽裝,請征天下私藏,重修道家、兵家、法家、墨家、雜家、農(nóng)家、陰陽家、縱橫家、方技家、小說家、刑名家典籍經(jīng)義,并據(jù)其涉獵細(xì)分為兩府六部諸寺、院、司必修、必試。
中書六房以上官,必試雜家、道家、農(nóng)家、縱橫家。
樞密院六房以上官,必試兵家、墨家、縱橫家。
大理寺、審刑院、刑部丞郎官必試法家、刑名家。
鴻臚寺、客省、引進(jìn)四方館、東西上閣門司使臣必試縱橫家。
……
活到老,學(xué)到老?
說好的十年寒窗呢?
文武百官怨聲載道。
劉緯先噴文官。
“東漢王景受漢明帝所托,治理大河,發(fā)卒五十萬,修渠筑堤,起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長千余里,八百年無大患,陰陽之術(shù)功不可沒!
爾等呢?
國朝七十五載,大河澶州一帶歲歲修、歲歲決,京東、淮南、江南三路交匯之地由泛濫變泛區(qū)!
有什么資格挑三揀四?”
再噴武官。
“爾等先為契丹所敗,又為交趾所敗,再為黨項所敗,王小波、李順之亂險些出蜀,王均兵變幾令河北局勢萬劫不復(fù),哪來的勇氣固步自封?
不要忘了,王小波、李順之亂由王繼恩平定,王均兵變、秦翰身先士卒,澶州城下、周文質(zhì)所部陣斬蕭達(dá)覽,三人俱為內(nèi)臣。
讓爾等讀書,又不是讓爾等去死!”
閱卷、定等如火如荼,進(jìn)士及諸科及第者不會少于兩千五百人,就算京朝官一夜死絕,兩府三司六部諸司也能正常。
百官捏著鼻子認(rèn)了,編撰百家典籍經(jīng)義需要時間,鉆研也得有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糊弄一下,十幾二十幾年就過去了,說不定劉緯英年早逝呢?
劉緯從沒想過能一蹴而就,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他等得起。
……
五月末,進(jìn)士及諸科閱卷仍未結(jié)束,五萬舉子還在焦急等待放榜,京畿熱度又上一臺階。
趙禎詔求先秦亡書:凡進(jìn)先秦簡牘者,據(jù)卷帙多少,優(yōu)給錢帛。不愿納者,借本繕寫,酬以重金。官身納獻(xiàn)兩百簡以上轉(zhuǎn)一階,其子堪文者可給出身……
并去信耶律宗真,請錄契丹所藏先秦典籍……
官方邸報、日報、晨報均在頭版頭條大字標(biāo)明:獨尊儒術(shù),不抑百家。
……
契丹中京。
耶律宗真召蕃漢重臣商議對策,是否效仿,祭孔大典規(guī)格是否調(diào)降。
蕭孝穆以下束手無策。
早在二十年前,劉緯就在高呼“經(jīng)世致用”,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的走來,步步為營,無懈可擊。
看似荒誕不經(jīng)的起手,發(fā)展到最后總是令人眼前一亮。
耶律偕里、蕭孝誠等當(dāng)事人逐一回憶劉緯生平,僅能得出兩個結(jié)論:劉緯心中并無夷夏之防、尊卑之別,所做謀劃均以十年、二十年計……
最終還是由蕭孝穆拍板:“孔家好好養(yǎng)著就是,典禮暫且照舊。
劉緯去年調(diào)集近百萬軍民疏浚澶州以東大河,靡費不在東漢王景之下,并借機強均兗州孔氏科差,形跡神似南朝世宗,南朝皇帝看在眼里,怎會無動于衷?今夏大河汛情尚不可知,但他只有出外一條路可走。
臣以為禮教之制急不來,可以暫時放一放。
攤丁入畝之制倒是可在幽州試行,南朝成效顯著,齊天太后沒有理由拒絕。”
耶律宗真眼前一亮。
蕭孝穆又道:“請陛下許重元去南朝開開眼界?!?p> ……
丁謂、劉緯奉章獻(xiàn)明肅皇太后、章懿皇太后梓宮祔葬永定陵,還京遇暴雨,洛水四溢,阻于中牟。
縣城已成湯池,時不時漂來幾只家禽。
“這雨下的……”丁謂的褲腿、袍衫在膝蓋上面卷著,目送隨扈禁軍奔走堵漏。
“不知東京怎么樣?!眲⒕暤?。
“還是想想你自己吧?應(yīng)驗倒是應(yīng)驗了?怎么收場?”丁謂氣結(jié)。
“緯更喜歡海的寬廣,容得下無數(shù)可能?!眲⒕暤馈?p> “葬身魚腹也算?”丁謂笑了。
“善水者溺?!眲⒕暟贌o禁忌。
“益、梓二州舉子大有可為?”丁謂若有所思。
“應(yīng)該吧,野無遺賢即可。”劉緯自信一笑,“主動求去,隨時可以回朝,誰敢忽視緯的淺見?”
丁謂支支吾吾:“老夫……能否壽終正寢?”
劉緯深深一揖:“鶴發(fā)童顏,長命百歲?!?p> ……
崇政殿外雷電交加,崇政殿外水深火熱。
“劉卿到哪了?”趙禎手中的一甲名錄重逾千鈞。
“洛水泛濫,困在中牟縣城?!眱?nèi)侍道。
趙禎一肚子苦水。
一甲前三十,僅益、梓二州就占去十二個名額,而且名列前茅。
他第一次體會到人君的難為之處,昧著良心把第二、第三調(diào)劑給開封府,但名額總數(shù)不變。
都省外、東華門外隨即沸騰,蜀黨之聲,不絕于耳。
張載、蘇洵等人榜上有名。
劉緯請知夷州,并稱病不朝,次年二月成行。
大宋帝國在爭議中前行。
仿佛受一只命運之手左右,至始至終都在劉緯圈定的條條框框之內(nèi)。
那條延伸至銀川的紅線早在天禧五年就已經(jīng)劃下了,無人可以僭越。
江湖不遠(yuǎn),廟堂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