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唱K,想不到家鄉(xiāng)這樣偏僻的小縣城竟然也裝璜得如此豪華。與前幾年的歌廳不同,現(xiàn)在的卡拉ok都分隔成小包間,相比大眾聚在一起輪流點唱的歌廳,包間更適合親戚朋友們的小型聚會。
鄧老師走進包間,新入職的同事都已經(jīng)到齊,十幾個年輕人在一起,氣氛異常熱烈。待眼睛適應(yīng)里面的光線后,他環(huán)視了一遍整個包間。中間一臺大彩電,彩電下面是點歌機和大功率音箱。同事們就圍坐在彩電前唱歌。鄧老師小心跨過麥克風與點歌機連接的麥線,在角落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想不到我們這里的偏遠縣城都有包間唱歌了,真是緊跟潮流?。 编嚴蠋煂ι砼缘男埜袊@說。
小張嘴里咬著西瓜,點頭稱是,待吃完西瓜,用手一抹嘴巴,說:“你別看我們玉城縣是山城,山民們對外面的世界向來都很好奇,做什么都是高標準,與珠三角接軌。”
鄧老師點點頭,開始專心聽歌。高二的生物老師藍亦晴正點唱陳慧嫻的《人生何處不相逢》
緣份隨風飄蕩
緣盡此生也守望
你我在凝望那一剎
心中有淚飄降……
本來歌詞就深情雋永,被亦晴細膩清脆的歌聲演繹得更加深情飽滿,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男同事們放下裝滿啤酒的酒杯,女同事則停下忙不過來的嘴,認真聽歌。一曲畢,包間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座間便有同事的嘖嘖贊嘆:“藍老師不慚是城里長大,跟得上潮流。像我這些剛從農(nóng)村出來的,唱來唱去都是《彎彎的月亮》,而且唱得又不好聽?!?p>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教高一語文的張煜。大家立刻心領(lǐng)神會,傳聞張煜一直在追亦晴,看來是真的了。不過亦晴唱得也確實好聽,鄧老師不禁對亦晴細心打量了一番。白色的碎花連衣裙,瀑布般的披肩長發(fā),襯著姣好的面容,確實非比一般。只是冷冷的神態(tài),讓人感覺有點難以接近。典型的城里姑娘骨子里的優(yōu)越感所產(chǎn)生的孤傲!
這時“富少”邱東健站起來,對大家說:“今晚大家盡情地玩,男同事盡情喝,女同事要什么小吃的盡管點?!鳖D了頓,轉(zhuǎn)身對鄧老師和小張他們說:“你們來遲的,要吃什么盡管說。要唱歌的就點歌唱,千萬不要客氣?!?p> “謝謝邱老師這么慷慨請我們出來玩?!编嚴蠋熀托埿χf。
電視屏幕顯示下一首歌是《漂洋過海來看你》,這是鄧老師點的歌。自從那次去湖南找青蕓失落而歸,在長途客車上聽到這首歌后,這首歌便成了他唱K的必點曲目。
當前奏響起,當年的悲傷仿佛蟄伏的動物瞬間被喚醒。猶如置身漫天風沙里絕望的掙扎,失落且惆悵。
“這首歌我也喜歡?!彼{亦晴放下手中的零食說。
“既然你也喜歡這首歌,那就你唱吧?!编嚴蠋煼畔蔓湆λf。
“別呀,反正有兩個麥,大家一起唱吧?!?p> 唱到一半,鄧老師還是放棄了,因為藍亦晴唱得實在太好了,自己反而會擾亂她。如果遇到唱得好的,聽歌也是不錯的選擇。只是可能她沒有經(jīng)歷過刻骨的痛,總感覺唱不出這首歌的韻味!
接下來是小張和女友黃燕玲點的歌《萍聚》,兩人情深款款,唱到動情處互相對視,小張眼中無限柔情??吹剿麄儍蓚€你儂我儂的恩愛,鄧老師內(nèi)心莫名的失落。忽然覺得熱鬧都是他們的,自己什么也沒有。
從外面回到學校已經(jīng)是凌晨1點。或許是喝了點啤酒,鄧老師輾轉(zhuǎn)難眠。邱東健的豪爽,藍亦晴的現(xiàn)代,城市生活的繁華,反復(fù)在腦海里浮現(xiàn)。鄧老師記得發(fā)明卡拉Ok的是一個日本人,改革開放后傳入中國,經(jīng)過八十年代末的生根發(fā)芽,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火遍全中國。卡拉Ok改變了中國人的夜,社會的風潮變化得越來越快,人心也越來越浮燥,包括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靜下來看書了!
第二天起床,吃完早餐,一個人在宿舍百無聊賴,想起昨天云吞店李老板說的開發(fā)區(qū),不如到那里去走走,實地感受一下玉城的發(fā)展。
開發(fā)區(qū)是在玉城的西南邊,連接舊城區(qū)。鄧老師記得讀大學的時候,去車站搭車,經(jīng)過那里時還是一片荒山,想不到幾年時間,原來的荒山不見了,變成了一個大工地,舉目四望,到處都是施工工地,一棟棟都是六七層的高樓拔地而起。縱橫交錯的水泥馬路把開發(fā)區(qū)劃分成一個個區(qū)域,市民們就在這些區(qū)域建起整齊劃一的新樓房。工地上繁忙的景象讓人感覺置身于大城市,現(xiàn)代氣息撲面而來。鄧老師不禁感嘆社會發(fā)展神速,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昔日的荒山野嶺竟然變成眼前的新區(qū)。
如果能像李大哥一樣,在新區(qū)買塊地,建一棟樓,那真是莫大的幸福??!鄧老師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不知什么原因,自從畢業(yè)工作后,他想得最多的就是物質(zhì),不自覺的和別人比較,看到什么都想,心越來越浮燥。以前的那種安貧樂道的心態(tài)沒有了,心境不再平和。按理說現(xiàn)在工作穩(wěn)定,工資雖然低點,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應(yīng)該比讀書時要用哥哥的錢快樂才對。可是現(xiàn)實生活恰恰相反,以前口袋有十塊錢已經(jīng)很開心,現(xiàn)在口袋里有一百塊錢內(nèi)心都是空落落的,找不到半點開心的感覺。古語云:知足者常樂,看來我已經(jīng)打破了內(nèi)心的平衡,開始物欲澎漲了!鄧老師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前面一工地正在建新房,鄧老師想了解建這樣一棟樓大概要多少錢。便趨前向一砌墻師傅問好:“師傅,很忙吧?”
“有點工做?!逼鰤煾殿^也不抬,邊砌磚邊說。
“想向你了解一下,建這樣的大樓大概要多少錢?”鄧老師笑嘻嘻地問道。
砌磚師傅停下手上的活,抬頭看向鄧老師,問:“老板要建新房嗎?像你們這樣的城里人就是有錢!如果要建房,找我們工程隊吧,我們工程隊的工人都有幾年的建房經(jīng)驗,技術(shù)過關(guān),工錢也不貴?!?p> “了解一下,了解一下……”
“像你們這些身光頸靚的老板,建一棟樓食生菜都冇咁易!”砌磚師傅跳下腳手架,來到路邊咕嚕嚕地抽起水煙筒。他接連抽了三鍋熟煙才停下來,心滿意足地吐出一長串煙霧。
“按現(xiàn)在的市價,人工費,材料費,機械使用費等加起來,大概要150元左右一平方。一棟面積一百多平方米的六層樓,大概要十二萬左右。再加上買地皮的錢,二十萬足夠了。當然,這是不起角柱的情況下,如果要起角柱,就要多幾萬塊?!逼龃u師傅娓娓道來,鄧老師聽得額頭冒汗。他現(xiàn)在的工資,就是不吃不喝,一年才幾千塊錢,十年才幾萬塊,買地皮可能都不夠,在城里建房子真的不現(xiàn)實。
聽完砌磚師傅的話,鄧老師只能唯唯連聲,再也不知如何探討這個話題。關(guān)鍵是沒錢,這個目標又大得連仰望都看不到邊際,再討論也沒有什么實質(zhì)意義?;蛟S砌磚師傅也看出鄧老師空有其表吧,抽了幾口煙就又上腳手架干活去了。鄧老師只好訕訕離去。
從新區(qū)回來,他的內(nèi)心更不平靜了。那里的繁忙景象時常在腦海里浮現(xiàn),可以想象幾年后新區(qū)一定是玉城縣的一張名片,是縣的發(fā)展成果的集中體現(xiàn)。在那里生活的人應(yīng)該是非富即貴,還有的就是像云吞店李大哥這樣的小生意人。以前讀書的時候就以為畢業(yè)就會好起來了?,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相對于村民,自己確實是前進了一大步,但相對于早已經(jīng)在城里打拼的人們,他只是剛從田里走上來,泥巴都還沒有洗干凈的農(nóng)民!
相對于鄧老師的悵然若失,此時的少華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經(jīng)過三年初中的拼搏,熬過了三天壓抑的中考,終于迎來了豐收的季節(jié)?;鸺t的七月,注定是不平凡的日子,中考成績公布的那一天,少華早早就爬起了床,囫圇吞了幾口粥,便騎著自行車向?qū)W校奔去。
本來想等建萍和鴻明他們一起去,后來決定還是自己先去。一是怕自己考得不好,讓他們看到自己失落的樣子。二是渴望知道考試結(jié)果的心情讓他一分鐘都不想再等,吃完早餐就火急火燎地出門了。
一路上,少華的心就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時而信心滿滿,時而又忐忑不安。正在他思緒萬千的時候,背后傳來一聲驚呼:“同學,小心騎車?!?p> 少華內(nèi)心一驚,原來因為擔心成績,精神恍惚,已經(jīng)騎到了馬路外面。他急忙剎車,減低車速后,再慢慢騎回到馬路里。抬頭想感謝那人時,已經(jīng)騎到了前面,只能沖著他的背影說了聲謝謝。經(jīng)此驚嚇,少華再也不敢胡思亂想,專心騎車。
學校里已有不少同學聚在中廳,少華停好車,擠進人群。原來在中廳的公示欄里已經(jīng)貼出中考成績。他湊過去逐條查找。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傳來一聲呼叫。
“姚少華?!?p> 他抬起頭,回頭一看,原來是好朋友廖仕壯。剛想問他考得怎樣,仕壯已經(jīng)快人快語,竹筒倒豆子般說:“你不用查了,我已經(jīng)幫你查過,你上縣一中了?!?p> “真的嗎?”巨大的喜悅感瞬間包圍了他。幸福真是來得太突然了,少華不敢相信是真的。
“在哪里?我再看看?!彼H眼看到才相信。
廖仕壯便指著光榮榜的中間位置說:“喏,就在這里?!?p> 果然,姚少華名字后面的中考成績是825分,按照歷年縣一中的分數(shù)線判斷,上縣一中應(yīng)該沒問題。真是太開心了,姚少華的手微微顫抖。他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待稍微平靜后,才想起問仕壯考得怎樣。
“我考得一般,只能上縣二中了?!绷问藟训卣f,語氣雖然平淡,但也難掩失落。
姚少華拍拍他的肩,說:“千萬別泄氣,考上縣二中也挺不錯了,畢竟也是重點高中,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呢?!?p> 安慰完廖仕壯,少華不忘幫建萍和鴻明查找成績。不出所料,建萍也考上了縣一中,還比少華多了十幾分。少華內(nèi)心不禁暗暗嘆道:“惡婆就是惡婆,什么時候才能超過她呢?”
鴻明的成績稍差,沒有意外的話應(yīng)該是縣二中。雖然有點小遺憾,但一想到他和廖仕壯在同一間學校,以后還可以找他們玩,心中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
從人群中出來,仕壯已經(jīng)在車棚等他。
“接下來要去哪里?回家又太早?!绷问藟研Σ[瞇地問道。
“我想去探班主任曹老師,你去嗎?”
“去就去吧,雖然我考得不好。”
“千萬不要這樣想,你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再說高中還有三年拼搏,只要不放棄,你依然可以考名牌大學?!?p> “哈哈……”廖仕壯開心地笑起來,拍了拍少華。
來到教師宿舍,少華輕輕地敲響了曹老師的家門。開門的是他的夫人。
“阿姨好,曹老師在家嗎?”少華笑著問。
“哦,他在房間。”曹老師夫人一面把他們讓進屋,一面沖著房間喊:“老曹,你的學生來探你了?!?p> “這么快就來到了!”房間里爆發(fā)出曹老師爽朗的笑聲。
見到少華他們,曹老師先問:“看到成績了嗎?”
“嗯嗯,都看到了!”兩人點頭回答。
“少華考得不錯,以后要繼續(xù)努力,考名牌大學?!鳖D了頓,轉(zhuǎn)向廖仕壯,說:“當然,你也考得不錯,二中也是重點高中。如果后面復(fù)習你不沉迷打籃球的話,你應(yīng)該考得更好。不過還有機會,高中加倍努力,也可以考名牌大學?!?p> 曹老師的話可能刺中了廖仕壯的痛處,一時無語,只是低著頭看腳下。少華知道他的痛苦,岔開話題說:“老師,謝謝您對我們的付出,沒有您,我們不會有這么大的收獲。真是太感謝了?!?p> “呵呵,看著你們一個個長大,越來越懂事,是我最大的幸福?!鳖D了頓,問少華:“今天不和建萍一起來查看成績嗎?”
想不到曹老師會突然問起建萍,少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心里嘀咕:“雖然我們是同村,平時關(guān)系又比較好,但也僅僅是同學關(guān)系而已,不能總把我們兩個捆綁在一起?。 毕肫鸪跻粫r的傳言現(xiàn)在還有點心悸。想到這里,他緩了緩,說:“沒有,平時我們都很少聯(lián)系。只是在學校多點溝通?!鄙偃A急于和建萍撇清關(guān)系,免得老師又誤會。
“呵呵,我只是順口問問?!辈芾蠋熢频L輕的帶過,反倒顯得少華多心了!
“曹老師,其實初一的時候少華和青蕓根本就沒有拍拖,是那個李東生多嘴亂傳?!绷问藟颜勂疬@件事還有點憤憤不平。
曹老師笑了笑,淡淡地說:“其實我也不相信李東生的話?!?p> 曹老師的話無疑是投下了一顆震撼彈,真讓人有點驚掉下巴。少華和廖仕壯都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曹老師,心里充滿了疑惑。
看到他們疑惑的眼神,曹老師開始以回憶的語氣娓娓道來:“我剛接手你們班不久就發(fā)現(xiàn)你和建萍兩個很有靈氣,人又努力,如果能保持發(fā)展的勢頭,三年后應(yīng)該是考縣一中的人選。”曹老師頓了頓,看了一眼少華接著說:“后來聽同學傳言你們兩個拍拖還真嚇了我一跳。兩個才初一的學生就拍拖,確實讓我驚訝。我決定先觀察一段時間后再作決定。后來,通過問其他科任老師和同學,我知道你們倆不是拍拖,少華只不過是順路捎帶一程建萍而已?!?p> “嗯嗯,對對,幸虧曹老師信任我們。”少華頭點得像雞啄米一樣。
門口再次響起敲門聲,原來是建萍和幾個女同學也來探老師。一下子涌進七八個學生使得本來就不寬敞的客廳顯得有點擁擠起來。
曹老師看到這么多的學生來探他,興致很高,笑容滿面地說:“真是日不講人夜不講神啊!剛聊到建萍,她就來到了?!贝蠹液迦淮笮?,客廳充滿了快樂的氣氛。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他們不是拍拖,后來你怎么又找他們?nèi)ゼ壥伊??”廖仕壯的好奇心已?jīng)被曹老師調(diào)了起來。
建萍偷偷看了一眼少華,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向自己,慌亂讓她急忙低下頭。
“后來我想了想,還是找他們過級室敲打敲打比較好。畢竟少男少女的心理就是這樣,沒人說穿還相安無事,給同學們揶揄多了,可能就真的拍拖了?!?p> 聽了曹老師的解釋,同學們恍然大悟,都大嘆做老師不容易,為了學生真是用心良苦。
“搞笑的是,當初傳他們兩個拍拖的李東生,在初二的時候倒是寫了幾封信給建萍。”曹老師不緊不慢地說。
同學們一時嘩然,有人笑著問:“老師,這不就是賊喊捉賊嗎?”
“哈哈……”客廳充滿了快樂的氣氛。
座中建萍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曹老師,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道:“曹老師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差點都忘記了。真是太神了!”
曹老師得意地笑了笑,說:“我搭通了天地線??!”
“哦,有二五仔……”大伙吵成了一鍋粥。
到底是誰告的密,這只能是一個不方便透露的秘密了!多年后,這或許會成為同學們聚會的一個談資也未可知?
在曹老師家聊天是快樂的,同學們也看到了曹老師放下工作擔子后平易近人的一面,和平時在課堂上嚴肅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真實的一面。少華忽然明白一個道理,老師也是人,他們也有自己的情感和需要,只是工作的原因,他們把自己真實的那一面掩飾起來,不為人知罷了。做老師真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