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公司成立后鄧啟先便陷入了焦慮之中。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凡事只有躬身入局才能體會個中滋味。千頭萬緒，一時無從下手，坐在辦公室里冥思苦想了幾天后，決定走出去。先從拿地入手。上次請朋友們吃飯，知道未來城市的發(fā)展方向，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按原來和溫柏勵他們商量好的決定，就在市一中新校區(qū)附近買地。
打電話給城建局的朋友了解到新校區(qū)的征地工作已完成，下一步就是土地平整。如何能拿到土地的使用權(quán)？這是令鄧啟先頗傷腦筋的事情，畢竟有發(fā)展前景的地段都是年卅晚的砧板，僧多粥少。
鄧啟先把自己的擔(dān)憂和盤托出，城建局的朋友哈哈大笑，寬慰他說：“小鄧大可不必擔(dān)心這些，現(xiàn)在市里的政策就是大搞建設(shè)，需要吸收民間資本進來盤活經(jīng)濟，把前幾年的鋼鐵和水泥過剩產(chǎn)能消化掉。雖然98年的房改政策已經(jīng)頒行兩年，但我們這些偏僻的小山城能有多大發(fā)展動能？房地產(chǎn)還不是香饃饃，土地的供給還是很充足的?！?p> 出門靠朋友，亙古不變的至理名言。城建局朋友的一席話讓鄧啟先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心里有了底氣。朋友的幫助不一定都是物質(zhì)上的贈予，有時提供有用的信息也很不錯。鄧啟先最大的成功不是事業(yè)上有了多大的成就，而是去到哪里都交有不錯的朋友，這些朋友在關(guān)鍵時刻總能給他提供幫助。例如在他辭職后的低谷期，姚老爸分亨他的人生經(jīng)歷讓他有了重新振作的勇氣，跌跌撞撞的又爬了起來。人生的路很長，很多時候如暗夜走山路，會摸不著方向，這時有個人在旁邊提點一下，能驅(qū)走身上的寒氣，更堅定腳下的步伐。所以，凡是成功人士，必定是一個開放的人，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鄧啟先心中的藍圖越來越清晰，對城建局朋友能夠傾囊相授，言無不盡，心存感激。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改天請你吃飯。”鄧啟先很開心地說。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就去大排檔嘮嗑嘮嗑，和你喝幾杯。順便介紹個市府土地管理部門的朋友給你認識?！?p>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只是你那位市府的朋友肯去大排檔這么低級的場所嗎？”鄧啟先心中有些疑慮。
“哈哈，你放心，我的這位朋友不是什么大官，也是爽佬一個。我就喜歡大排檔這種親民的食堂，自由自在的。去那些高級酒店反而不爽，人要端著，菜也不甚合口味?！?p>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能走在一起的都是趣味相投的人。鄧啟先其實也不喜歡去酒店吃飯。大排檔無拘無束，和三五知己喝點酒聊一下天，開開心心又一晚。能在大排檔吃飯的都是好朋友，沒有身份高低之分，就是純朋友性質(zhì)的聚餐。
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男人的聚餐也不遑多讓。從晚上八點半開始，一直嘮嗑到凌晨，就是坐著啜田螺，聊天，幾個鐘眨眼就過去。市府的朋友也是話嘮，人很和氣，三十出頭，沒什么架子，一坐下，三杯啤酒下肚，話就停不下來。沒幾輪便開始稱兄道弟。
鄧啟先很開心，人家能夠和自己平等交流，就是給了自己天大的面子。當(dāng)即也掏心掏肺地說：“今天能交到兩位大哥作朋友，真是我鄧某人三生有幸。小弟先敬兩位大哥一杯?！?p> “哎，鄧老弟不用客氣，既然你尊稱我們倆是大哥，那我們干脆結(jié)拜好了?！背墙ň值呐笥颜f話大大咧咧，三七分的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
“那好啊，承蒙兩位大哥不棄，我是求之不得?！编噯⑾认渤鐾狻?p> 當(dāng)下便報了各人的生辰八字，鄧啟先是1972年，城建局的樊國興是1968年，市政府的許文良是1969年。按年齡排序，樊國興是大哥，許文良是二哥。三人以酒為盟，對天發(fā)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機緣巧合，讓鄧啟先忽然間多了兩個哥哥。家里大哥鬧分家，老天爺又給他送了兩個哥哥，天無絕人之路，誠不我欺也！
以心換心，就能交到真朋友。有了兩位兄弟的幫忙，鄧啟先很順利的拿到了市一中新校區(qū)附近的土地使用權(quán)。囿于資金壓力，先期買地的步子不敢走得太快，只有一千平方米，位置相當(dāng)不錯，與市一中僅隔一條大街。鄧啟先計劃先做一棟商住一體的商品房試試水，效果好的話再把周邊的土地買下來，拓展屬于自己的樓宇帝國。
接下來又是跑各部門的日子。從建設(shè)用地規(guī)劃許可證，總平面圖設(shè)計……到報建，一套程序下來，六個月的時間間轉(zhuǎn)眼就過去。這段時間，鄧啟先起早貪黑，忙得像個陀螺一樣，整個人也瘦了一圈。事務(wù)的繁瑣，心理的壓力，讓他迅速成長，從他越來越堅毅的眼神和干練快捷的工作風(fēng)格便可以想象這六個月他是怎么過來的。
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現(xiàn)在是他作為一個公司的負責(zé)人的身份去面對一切困難，很多都是他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找設(shè)計單位，第一次招標(biāo)，第一次推銷……為了節(jié)省開支，全部親力親為。即便如此，花錢仍然如流水，仿佛把人生前二十幾年的要用的錢集中一次性用完！每念及此，不免感慨，晚清名臣張之洞也不過如此吧？
一邊是花錢如流水，一邊又沒有固定收入，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花錢，精神壓力可想而知。晚上躺下，軀體很疲憊，思想?yún)s很活躍。腦子停不下來，眼前晃動的都是鈔票，報批手續(xù)，設(shè)計圖紙，施工方案……紛紛擾擾的瑣事困擾著他，開始失眠，開始夜半驚醒。以前在單位時的優(yōu)雅已成昨日清夢。
失眠的滋味不好受，輾轉(zhuǎn)反側(cè)，背脊發(fā)熱也睡不著。為了放松神經(jīng)，鄧啟先又開始睡前看小說，這是他以前在銅鑼小學(xué)教時，高考前減壓的方法。
最近看的書很雜，隨手抓到什么就看什么，也不按順序，翻到哪里就是哪里。給他莫大安慰的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孫少平在給人箍窯洞時的勞累與煎熬，讓鄧啟先深受震撼。勞動者的樸實與偉大，勞動場面的波瀾壯闊，讓鄧啟先的精神受到了深刻洗禮。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考驗，孫少平的時代主要是身體的勞累與折磨，鄧啟先的時代是精神的矛盾與煎熬。終于可以慢慢入睡。任何時代都不能缺少精神的信仰，否則，心便無處可以安放了！
在鄧啟先迷茫痛苦的時候，幸得茵茵始終如一的支持與鼓勵。家電代理的業(yè)務(wù)多得她花費心力，經(jīng)營得井井有條，為鄧啟先提供資金的支援。理想與現(xiàn)實總有落差，之前與溫柏勵他們打的預(yù)算還是太過于樂觀，忽略了設(shè)計和稅費，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真正落實才發(fā)現(xiàn)，這世界很現(xiàn)實，沒有錢寸步難行！
經(jīng)過了六個月的艱難籌措，項目終于可以上馬開工。臨近開工的前幾天，鄧啟先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打電話給茵茵。一開口便說：“親愛的老婆，本人鄧啟先將于8月16日開始一項偉大的工程，這是我人生中做的最大的事業(yè)。在此，誠邀你出席開工儀式。你的到來，將是我最大期待?！?p> “嘻嘻……”茵茵笑得特別開心，好半晌才說：“不容易啊，180多個日夜，終于到了開花結(jié)果的時候。”哽咽的聲音，聽得鄧啟先不覺動容。
“嗯嗯，多虧了你，一路陪伴，才能有今天?！编噯⑾鹊难劬σ查_始濕潤。
“不容易……”茵茵已忘言。
“屆時我想請你爸媽一起來見證我的高光時刻?！?p> “好啊，我也有這個想法。畢竟他們還沒有去過玉城市，去看看也好?！币鹨鹨豢诖饝?yīng)。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鄧啟先鄭重其事地說。
“什么事？說得這么嚴肅?！币鹨鹗兆⌒?。
“我想，在項目開工的當(dāng)天，把我們的婚禮也辦了?！钡攘艘幌?，沒聽到茵茵反對，鄧啟先接著說：“在我心里，你是唯一，理應(yīng)在我人生當(dāng)中最重要的日子里向全世界宣布，你就是陪伴我一生的愛人。”
樸實的愛的宣言，抵過最璀璨的鉆石。因為這是一個男人竭盡所能為一個女人打造的未來愿景。他沒有太多華麗的語言，而是用苦心孤詣的行動讓他的愛人相信，這就是他對她一生的承諾。
開工儀式前一天晚上，茵茵便抵達玉城市。隨行父母第一次來玉城市，經(jīng)過九曲十八彎的迂回，早已暈頭轉(zhuǎn)向，一下車就要找地方休息。
鄧啟先也不好意思接他們回老家住，直接到酒店開了房間。把茵茵他們安頓好，又要趕往辦公室和王家發(fā)，溫柏勵商量第二天的開工儀式，最后一次確認各個環(huán)節(jié)是否有紕漏。為了把開工儀式辦得隆重點，還專門請了司儀和舞獅隊。
三人都很興奮，王家發(fā)和溫柏勵喜形于色，說到高興處，又是一陣吞云吐霧。鄧啟先在旁忙著斟茶倒水，偶爾插上幾句。經(jīng)過六個月的籌備，跑部門，讓他的思想越發(fā)成熟。兩位大哥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他不是沒有，只是現(xiàn)在肩負重任，想得更多的是公司的日常運作。以前都是在別人手下當(dāng)差，現(xiàn)在輪到他當(dāng)家，才知道各有各的難處。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統(tǒng)攬全局，保證這艘船行穩(wěn)致遠，讓公司的股東有錢賺，自己的投入也不能打水漂。
開工儀式的事情敲定后，鄧啟先提出下一步的想法。
“兩位大哥都在這里，我想在項目上馬后，請兩到三位員工。一是負責(zé)各種文件的接收處理，財務(wù)的管理;二是售樓部也要有人打理?！?p> “小鄧說得有道理，公司這么大，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睖匕貏钷D(zhuǎn)向王家發(fā)說：“我們又有自己的事業(yè)，分不開身。請人確實很有必要?！?p> “那你打算請什么樣的人，有什么要求？”王家發(fā)摁滅手中的香煙問道。
“我想過了，售樓部的可以年輕點，人要勤快，口才要好。這可以找農(nóng)村來的，初中畢業(yè)以上就可以了。唯獨是收發(fā)文件的，要學(xué)歷高點，畢竟還要管理財務(wù)?！编噯⑾孺告傅纴?，說明這個問題已經(jīng)過深思熟慮。
“售樓部的交給我吧，回家就在村里放風(fēng)，應(yīng)該會有人來應(yīng)聘。只是那個高學(xué)歷的，要多高學(xué)歷？”王家發(fā)喝完茶，順便把茶葉也倒進嘴里咀嚼。
“大專就行了吧，最好是學(xué)會計的，畢竟我也是半路出家，對這方面不在行。本科的又怕請不起，公司剛起步，資金緊張！”
“小鄧考慮得周全，我看就這么辦吧。問題是如何請到這樣的人才？”溫柏勵皺著眉說。
“我已經(jīng)擬了一份招聘啟示，準(zhǔn)備掛在網(wǎng)上。兩位大哥請過目，看還有什么要補充的?！编噯⑾葟某閷侠锬贸鲆豁揂4紙遞給溫柏勵。
溫柏勵快速掃了一遍，遞給王家發(fā)，說：“你看，我們的小鄧老弟就是少年老成，預(yù)事在先?！?p> “溫總說得不錯，就按擬好的招聘啟示去掛吧?！蓖跫野l(fā)看完，沒有提出什么異議。
“那就好，這樣的話，大體上就沒什么問題了。”鄧啟先很高興，為兩位大哥倒上茶后，說：“明天有兩件喜事，一是經(jīng)過六個月的籌備，我們的項目終于上馬;還有一件喜事便是我明天結(jié)婚，開工儀式結(jié)束后，請兩位大哥到福滿樓酒家去飲幾杯?！?p> “好啊，先恭喜老弟喜結(jié)良緣。到時我們一定去?！睖匕貏詈戎?，開心地說。
“小鄧老弟，保密工作怎么做得這么好？”王家發(fā)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嘻嘻……”鄧啟先撓了撓后腦勺，說：“也不是故意瞞兩位大哥。最近一直在忙，除了公司的事情，還有新房的裝修，婚禮的籌備……也不準(zhǔn)備大辦，就是請一些比較熟的親戚朋友。為了省錢，我把項目開工，婚禮和新居進宅都放在了同一天！”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連兩位大哥的請柬都省了?！?p> 溫柏勵和王家發(fā)聽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小鄧老弟，想不到你已經(jīng)窘迫到這種地步！有什么難處，盡管對大哥說，我們沒有理由看著你受苦?！?p> “謝謝兩位大哥，你們已經(jīng)幫我很多了。此生有幸，能結(jié)識你們，不敢再勞煩二位?！编噯⑾日f得至情至性，發(fā)自肺腑。
從公司回到酒店，茵茵正和爸媽在房間里聊天。盈盈的笑意，和睦溫馨的氛圍，讓鄧啟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輕輕的坐在她旁邊，跟著茵茵喊爸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奔波起跌，夢寐以求，終于有了個完整的家。喊出爸媽的那一刻，不覺眼淚已濕了眼眶。
林父樂呵呵地問：“事情辦完了嗎？”
“嗯，之前已經(jīng)討論過，今晚只是就一些細節(jié)問題作最后決定?！?p> “那就好。事業(yè)剛起步，千頭萬緒，小心謹慎點好。”林父頷首笑言。
“我媽剛才問，明天怎么安排？”茵茵轉(zhuǎn)過身問道。
新洗的頭發(fā)清幽氤氳，青春氣息撲面而來。鄧啟先不由得心中一蕩，定了定神才說：“明天分兩部分，先是早上5點多鐘我過來接你過我們的家。然后再一起去出席開工儀式。今晚我哥嫂就會來陪你們，明天接你進門后，他們就去福滿樓酒家接待親戚朋友?！?p> 聽到鄧啟先說我們的家，茵茵臉上泛起了紅暈，低頭著說：“開工儀式我就不去了吧？”
“那怎么行，你才是明天的主角?！鳖D了頓，看向林父說：“爸，媽，明天你們也去吧?！?p> “我不行，那么大的場面，我怕說話都打哆嗦。”林母雙手擺動，忙不迭地推辭。
“嘿，媽太過謙虛了。在教育系統(tǒng)鍛煉過的都不會怯場?！编噯⑾刃ξ卣f。
“那怎么能比，課堂上面對的是學(xué)生，明天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p> “明天都是我的朋友，我也沒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請得動大人物。要論大人物的話，爸才算是呢?！鳖D了頓，對林父說：“爸，你明天在臺上一站，整個公司都會增色不少呢！”
“哈哈……”林父開懷大笑，好半晌才說：“你學(xué)得很快。我還擔(dān)心你剛從單位出來，對社會上的人情世故摸不透，會吃虧。現(xiàn)在看來，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p> “爸爸過獎了。我也只是硬著頭皮上！一個公司，投入了那么多，不得不瞻前顧后，考慮周全??！”鄧啟先誠誠懇懇，也道出了他苦心孤詣的無奈。
“那好吧，明天我就去出席你的開工儀式……只是……你想我在上面說什么？”
“爸爸，你在體制中摸爬滾打那么多年，場面上的話你比我懂。只需要你在主席臺上一坐，司儀報出你的名號來，就已經(jīng)足夠了。”
林父笑著轉(zhuǎn)向林母，說：“你看，你女婿還真不賴，怪不得女兒對他這么上心?！?p> 林母笑了笑，說：“只要他對我們家茵茵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爸，媽……”鄧啟先坐直了身子，正經(jīng)道：“不怕你們笑，我這樣的安排確實動了小心思。但這也是為了公司，為了對得起入股的兄弟，也只能先做小人了。不過，我也是真心想請你們見證這重要的時刻，對于我個人來說，是長這么大，做的最大的事業(yè)了！”
“嗯，你做得沒錯。公司剛成立，有很多困難，確實要樹立威信?，F(xiàn)在的社會都講究排面，你只不過是合理利用規(guī)則罷了。社會不比在單位，商場如戰(zhàn)場，要游刃有余就必須放軟身段?！?p> 能得到岳父的理解，鄧啟先心中暖暖的。辭職以來，鄧啟先無日不在矛盾中度過。一面是身上的書生意氣還沒完全褪去，一面又要適應(yīng)全新的社會規(guī)則，把身段放低，融入到滾滾紅塵當(dāng)中，
做熙熙攘攘中的一員。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思想的蛻變，用現(xiàn)在的我打敗過去的我，在否定之否定中重建。鄧啟先沒有辦法，生活把他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肩上的責(zé)任讓他放下了過去的驕傲，做一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這是他現(xiàn)階段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