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東從城里回到銅鑼村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從他推開院門那一刻便吸引了全家的目光。少華最是興奮，沒等少東進屋便問他玩得開心沒有，干嘛這么早回來，以為還會去唱K才算結(jié)束。
姚老爸則不同意少華的想法，認為吃完飯就該回家了，不必去那些鬧哄哄的場所。
少東呵呵笑，像是置身局外的人一樣，任由少華兩父子爭論而不置一詞。待他們講完了，冷不防來一句，說：“你們猜我今天見到了誰？”
“會有誰呢？謝師宴不就是同學(xué)老師嗎？難道是見到你喜歡的女生？”少華就是皮，說話沒點正經(jīng)。
“不是……”少東搖頭否認。
“除了這些，還能有誰？你平時交往的人又不復(fù)雜，一直都是三好學(xué)生的模樣。快說，遇到了誰，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鄙偃A被少東磨唧得心里癢癢的。
“我碰到了鄧老師，剛好是他結(jié)婚的大喜日子。”
“啊，真的嗎？去年他下崗的時候還來過我們家，現(xiàn)在結(jié)婚了……這會好了，結(jié)婚了，終于可以安定了！單身一個人，總是有點不踏實?！倍瞬藦膹N房過來的姚老媽搭腔道。
少東的遇見震撼到了少華。寒假的時候才和建萍見過青蕓姐，當時就對他們的戀情最終修不成正果而深感惋惜。在少華的眼里，青蕓姐就是出類拔萃的美女，是智慧與美貌的完美結(jié)合?？赡芴於始t顏吧，一些美好的人和事，到頭來都是風(fēng)吹云散，飄零蓬斷的多！心念及此，不免好奇新娘子長得是否漂亮。
少東仿佛已經(jīng)猜到了大家的心思，沒等少華問起，便主動說：“新娘子很漂亮，和青蕓姐半斤八兩，各有特色?！?p> “你在學(xué)校有喜歡的女生嗎？”姚老爸忽然問少東。
“他只會讀書，老爸你可以放心，不會早戀的。”少華快人快語，沒等少東回答便替他答了。
姚老爸爸呵呵笑，說：“只準你追女生，不允許細佬有女朋友嗎？我看少東也不是書呆子，你可別小看你弟弟啊?！?p> “幾十歲的人了，還老大不正經(jīng)，我看少華就是給你縱容壞了。讀書就想著拍拖。”姚老媽筷子輕敲碗邊，提醒兒子不要聽姚老爸的。
“我也只是問問罷了，你又何必那么認真呢？”見姚老媽來真的，姚老爸忙轉(zhuǎn)換話題，說：“今晚的洋蔥炒瘦肉不錯，我們家的大廚手藝是越來越長進了。”
少華和少東相視而笑，偷偷把碗里的飯扒完，回房間聊他們自己的話題。長大了，都會有自己的小秘密，不喜歡大人過多的介入。
少東往床上一躺，直接睡成個“大”字，睡舒坦了才說：“亂了一天，還是我家的床舒服?！?p> “呵呵，很快就要到外面讀書，以后在家的日子就越來越少了。”少華提醒少東。
“嗯嗯，哥……你在廣州讀大學(xué)爽嗎？你們宿舍的同學(xué)相處得怎么樣？會不會有隔閡？畢竟是來自全國各個地區(qū)，生活習(xí)慣也不同?！?p> “這個倒可以放心，我們雖然來自五湖四海，但大家都經(jīng)過初中高中的集體生活，適應(yīng)能力本來就不錯。剛開始有點不習(xí)慣，慢慢就好了?！鳖D了頓，說：“至于大學(xué)生活爽不爽嘛，見仁見智吧。其實讀大學(xué)竟爭也很激烈，特別是2000年以后，大學(xué)擴招，大學(xué)生多了，以后找工作只能靠本事，沒有真材實學(xué)，會很難在社會立足。你讀師范的好點，我們玉城市還包安排?！?p> “哦哦，你會不會后悔讀土木工程了？”少東問道。
“沒什么好后悔的，本來我的性格就不喜歡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人生一世，還是多點經(jīng)歷好?！?p> “聽說大學(xué)很多同學(xué)有電腦，我們沒電腦的，會不會很丟人？”
“也不會啊，同學(xué)的電腦也可以用。只是學(xué)編程的時候有點麻煩而已。我打算再做一個學(xué)期家教，攢夠錢后就買一臺屬于自己的電腦?！?p> “家教容易找嗎？”
“也不難，學(xué)生會那里也有招家教的信息。也可以到中介那里了解。”說到家教，少華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去家教的公交車上遇見了向嵐。那天因為下雨，特意提前半個鐘，剛好碰到她也上車，穿著吊帶牛仔褲，再配上白色T恤，清新脫俗，洋溢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他鄉(xiāng)遇故知，這是古人的四喜詩中的佳句。在公交車上遇見向嵐，正是應(yīng)了這一喜。少華內(nèi)心雀躍，想擠過人群打招呼。
向嵐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劉海，抓住車上的吊環(huán)，一直看著擋風(fēng)玻璃外的雨景。
少華側(cè)身向前挪，沒走幾步，又有一撥人上來，把過道擠得水泄不通。周五傍晚，學(xué)生加上下班的人群，把汽車有限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shù)模懿煌革L(fēng)。要說大城市的特點，這也算得上一大特色吧。聽說，BJ更夸張，可以腳不沾地被人流架著走。
擠上來的人群剛好擋在了向嵐的后面，讓少華的努力化作泡影。以當前的人群密度，如果硬是擠過去，應(yīng)該會惹眾怒，想了想，只好作罷。
少華做家教的地方在越秀區(qū)的一個高檔小區(qū)里。每周五和周六晚上，都要坐公交車到那里給一個讀高二的男生補課。主人家是本地人，家景優(yōu)渥，聽說每年的分紅都有十多萬。美中不足的是兒子學(xué)習(xí)有困難，家里已經(jīng)給他請了好幾個家庭教師，無奈孩子的心思不在學(xué)習(xí)上，稍有機會就和少華聊明星，聊最近爆火的臺灣偶像劇《流星花園》。為了能和他交流上，少華還特意惡補了《流星花園》。好在這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大學(xué)本來就是各種流行文化的聚集地，大學(xué)生對流行文化的追捧，讓很多時尚潮流最先在校園里盛行。
想不到做家教還要兼修偶像劇，這可是江蘇的同學(xué)“宣傳部長”沒有提到的！不過也是因人而異吧，人家那個是學(xué)奧數(shù)的，自然沒有時間把心思花在這方面。由此可知，做家教都不容易，遇到學(xué)習(xí)上進的，不知要死多少腦細胞;學(xué)習(xí)有困難的，又要博聞強記，跟得上潮流。
公交車走走停停，到站點的時候，少華故意停留了一會，希望能等到向嵐也一起下車。理想與現(xiàn)實有出入，向嵐并沒有下車的意思！
大學(xué)一年里，見了向嵐兩次，每次都是看著她的背影，近在咫尺又遠如天涯。歸根到底，其實還是心理的距離讓他最終卻步。高中那一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讓他知道農(nóng)村與城里人之間那堵無形的墻是如此的堅固。
“你說我一進到大學(xué)，最要緊的事是什么呢？”
少東的問題打斷了少華的回憶，略略理了一下思路才說：“什么最要緊？當然是學(xué)習(xí)啦！”
“哦……”少東不置可否，好半晌才說：“看來大學(xué)也沒什么好玩的！”
“怎么說呢，細究起來，還是有差異的。大學(xué)自主的空間大，更突顯自覺學(xué)習(xí)的重要。一群年輕人在一起，也挺有意思的?！鄙偃A安慰少東，讓他對大學(xué)生活保持憧憬。
“好吧，我想，應(yīng)該也會有不錯的學(xué)習(xí)體驗吧！”
向嵐忽然出現(xiàn)在少華的回憶里，讓他的思緒有點亂。最近和建萍的關(guān)系一直困擾著他。依建萍的要求，少華經(jīng)常給她寫信，生活的點滴，開心或不開心的事情，都訴諸筆端。不得不承認，寫信也是一個很好的體驗，它與打電話不同，寫信更能表達自己的思想情緒，感受更立體親切，特別是收到建萍來信的時候，從拿到信的那一刻開始，心就砰砰跳，激動喜悅一直到打開信封，感受文字帶來的溫暖與快樂。從寄信到等待來信，淡淡的牽掛，幸福又美好。可是，一段時間后，少華發(fā)現(xiàn)和建萍之間不像戀人，更像筆友。如何突破現(xiàn)有關(guān)系，更進一步，是一件頗費思量的事情！
“問你一個問題，假如讓鄧老師在青蕓姐與他現(xiàn)在的愛人之間選一個，你說他會首先選誰？”少華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奇怪的念頭。
“妖，不現(xiàn)實的事情，沒有討論的必要！”少東不喜歡這些虛無的問題。
“你就當作有這么一回事，想一想，會選誰？”少華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選青蕓姐吧！”
“為什么？”
“感覺兩人更合適吧?！?p> “為什么？他現(xiàn)在的愛人是城里人，家境很好哦！”少華想到了伙生為了追到他的女朋友，在屋外淋著雨等她回應(yīng)的情景。
“哎呀，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鄧老師肚子里的蛔蟲?！鄙贃|有些不耐煩，在他眼里，少華就是無中生有，太無聊。
兩個人不在同一個頻道上，話說不到一塊去，少華興致索然，回到自己的房間。
時間還早，又是夏天，不知名的草蟲叫聲斷斷續(xù)續(xù)從夜色中傳來，闖進少華的房間，聲聲入耳。田野里的蛙聲像比賽似的，誰也不服誰，“呱呱呱”連成一片，聒噪的叫聲讓人蠢蠢欲動。多么美好的夏夜，山村在微弱的星輝下露出黑黝黝的山脊，也擋不住少華狂奔的激情。
有什么節(jié)目呢？少華現(xiàn)在急需活動來釋放他青春的激情。
火生在大排檔上班，晚上是最忙的時候。鴻明又在熱戀中，也沒有多余的精力。百無聊賴的翻出以前高中時的日記本，一頁頁的回味當年青春飛揚的文字。一頁頁過往的日子，如藏在“月光寶盒”里的時光，重放光芒。真是一個很奇怪的體驗，就像過去的我與現(xiàn)在的我對話，互為印證，就像照鏡子一樣，或開心，或失落，或付之莞爾。
寫得最多的是高一的時候，幾乎每天一篇。事隔多年仍然能感受到當年的悵然若失。那時腦子里都是向嵐的影子，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那高冷的樣子，都有神秘不可拒絕的吸引力。原來暗戀一個人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少華滿懷唏噓，放下日記本。扉頁上的一行蠅頭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一個電話號碼。仔細辨認，原來是向嵐家里的固話。想不到竟然有她家的電話，少華也是大感意外。腦子里搜尋著過去的點滴，竟然找不出半點影子。反復(fù)斟酌，最有可能的是文藝晚會排練時向她要的號碼。
唏噓，惆悵，過去的時光如過電影般在腦海里浮現(xiàn)。
一個人，上到樓頂，眺望遠處。在空曠的田野遠處，是層巒疊嶂的山峰，夜色下如潑墨般凝重。在山的更遠處，村子的西南方向過去，就是城里。那里藏著他的青春少年事。生活著一位曾經(jīng)牽絆著他情感的女孩。
人都是這樣，特別是年輕的時候，聽到幸福美好的事情，很容易也牽引起自己的美好情愫。少華受鄧老師的影響很大，一直以來，鄧老師都是他的偶像。今天聽少東說到他結(jié)婚的溫馨場面，引起了他的心潮波動。也希望自己有段美好的戀情。
鬼使神差，少華撥通了向嵐家的電話。拿起話筒的那一刻，心“呯呯”直跳，硬著頭皮等待對方接電話。
“喂，你好，揾邊位？”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還好，不是她父親接，少華定了定心神，說：“阿姨晚上好，請問向嵐在家嗎？”
“你好，她去洗澡了，你是？”
“我是她的高中同學(xué)?！?p> “哦……”停了半刻，又問：“現(xiàn)在在哪里讀書？”
“在華工讀土木工程?！?p> “這么巧，向嵐也在華工?！甭曇裘黠@熱情了起來，你等一下，她很快就出來了。
“嗯嗯，好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阿姨問得很仔細，先是問名字，再就是問家住哪里，爸媽做什么工作。少華都一一如實回答。答完了，心里好生納悶，又不是相睇，干嘛要問得那么詳細？
好不容易等到向嵐出來，聽到她接過話筒，少華的心又“呯呯”跳了起來。
“喂……你好！”聽得出向嵐正疑惑是誰打電話給她。
“你好……”少華竟然笨拙得不知說什么好！
“你系……”
“聽得出我系乜誰嗎？”終于找到切入口。
“你系……嗯……猜唔出！”
已經(jīng)很久沒見，加上一緊張，脫口而出的就是廣州話，口音有變化，向嵐一時想不起是誰。
“我是少華……”又轉(zhuǎn)到了普通話。讀大學(xué)后，因為同學(xué)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經(jīng)常是普通話和廣州話來回切換，不自覺的就脫口而出。
“啊……”話筒里傳來向嵐移動位置的聲音。少華的回答明顯驚到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母親。為了不驚動母親，向嵐忙接著說：“好耐唔見，依家系邊度讀大學(xué)?！币豢诩冋膹V州話，配上脆生生的聲音，悅耳動聽。
“你猜……”少華故作神秘。他已經(jīng)知道向嵐和自己同校，故意讓她猜。
“又猜？我點知你系邊度讀喎！”向嵐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
少華一激靈，認識她那么久，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也會這么容易發(fā)笑！高冷，一直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本想告訴她，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有緣的話，自然會相見，不如聊點別的吧。
“最近的韓劇《藍色生死戀》很火，校園里到處是這部劇的主題曲。一聽便知他們又是在追劇了！”
“這么巧，你們學(xué)校也在追這部電視??？”
“嗯嗯，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發(fā)達，什么事都很快傳遍各個旯旮?！鄙偃A故意把“旯旮”說得很重。
聽了少華這樣說，向嵐也不好意思再問他在哪里讀書。只好順著他的意思說：“藍色生死戀好是好，只是覺得節(jié)奏太慢了，有時沒空看，拖得太久?！?p> “電腦看也不錯，我們宿舍都是租光碟回來看?！?p> “我還沒看完，斷斷續(xù)續(xù)的。”
“慢慢看，后面很揪心。恩熙在尹俊熙和韓泰錫之間的選擇真是很惱人?！?p> “那只是電視劇，現(xiàn)實生活哪里有這么磨磨唧唧的戀情。”
“可能是花多眼亂吧！”
向嵐不出聲，算是默認了他的看法。為了不冷場，少華繼續(xù)說：“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好的一面，定了也就定了，省卻很多煩惱。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現(xiàn)在也一樣吧？”
“現(xiàn)在，大家變得浮躁，誰還有耐心去感受對方的感受？別的不說，就從我們年輕人的交流方式就可以窺見一二。寫信的人越來越少，熬不過那漫長的等待，有什么話都是打電話，或者上網(wǎng)聊。交流越來越便捷，情感也越來越貶值。”少華一口氣說完聽起來很堂皇的長篇大論。這也是他最近的感受，從寫信給建萍開始，體會了書信交流的不一樣的感受，到去做家教時，和比自己更小的，自詡為新新人類的網(wǎng)絡(luò)一代的高中生交流，強烈的對比，讓他感受到了信息時代除了方便交流外，還迅速改變?nèi)说乃枷?，一切都追求快，思想越來越?jīng)]有深度。最明顯的就是偶像劇《流星花園》，那幾個主演，哪一個有深度，卻俘獲那么多年青人的心！
“睇唔出你咁有深度喎?！毕驆构室庹f“深度”，調(diào)侃的意味濃厚，聲音中的笑意隔著話筒都能聽出。
少華呵呵笑，不置可否。兩人又天馬行空地聊了一會才掛電話。
放下電話那一刻，如釋重負。話筒濕濡濡的，手心竟然滿是汗。是緊張嗎？不全是。一切都過去了，就當作是對那段青澀歲月的祭奠吧！少華伸了一下懶腰，拍拍額頭，為今晚的“大膽”而高興。可見，很多事情都要去做才知道況味，一味地停留在想象，只會增加更多的臆想。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美好的多，多交流，多勾通，彼此了解，彼此關(guān)心，生活的陽光便會普照大地。
爸爸媽媽年老了，這次少東考上大學(xué)，以后就他倆老在家，晚上吃飯都只能對著偌大的庭院?；椟S的燈光，空曠的大廳，想想就覺得孤獨。少華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羞愧。長大了，應(yīng)該學(xué)會關(guān)心自己的父母，他們才是我們最親的親人！
廚房里灶火正旺，是姚老媽在為大家煲水洗澡。少華走進廚房，說：“媽，讓我來吧。”
姚老媽一臉驚喜，額上的皺紋也好像淡了很多。慢慢站起來，說：“你來就你來吧。”
短短幾句話，簡單又平淡，卻有溫暖在心間流淌。親人之間，關(guān)心其實也要說出來。這是少華打完電話后的領(lǐng)悟。總之，行動總比空想好！
開學(xué)后，一定要約建萍出來。既然選擇了，便只顧風(fēng)雨兼程。晚上，少華躺在床上，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