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張智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曙光院的科技部主任，他也從沒有覬覦過這個許多人夢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崗位。
可結(jié)果偏偏是，張智就像被金蛋砸中了一樣，別人眼里的好事，就這樣落在了他的頭上，將他推上了一條從科研到行政的轉(zhuǎn)型之路。
他到任后，無意中點了“第一把火”，就再沒有了下文。他認為，鎖住了審批事項這個咽喉，就抓住了科技部整體工作的靈魂。于是，許多人等待著的“第二把火”“第三把火”，沒有一絲要點燃的跡象。
科技部主任這個角色，必須善于從點到面“穿針引線”，這樣，才能讓全院的科研工作遍地開花，遍地結(jié)果，才能保證最后的“收成”。
科技部主任如果不花大量的時間到各個研究部室、生產(chǎn)車間，去做大量的調(diào)研工作，那么，有限的科研保障資源，要么沒有用在刀刃上，要么沒有搞好部門間的平衡，就容易招致上上下下的各種看法。
說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上任科技部主任幾個月了，張智除了他工作過的一部，他哪個部門也沒有專門去走訪調(diào)研過。
他心里就是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又不是那種一直待在機關里的人，所謂的調(diào)研，無非就是協(xié)調(diào)一下和下面的關系，太務虛。
或許是科技部主任這個職位太惹眼的緣故，原本，有些人就對張智被提拔心有不服，卻又礙于多種因素，不能輕易流露出來。于是，一些聽上去似乎很中肯，也不帶有任何偏見的議論，就在大家的閑談中出現(xiàn)了。
“論科研能力，張智的確是佼佼者，讓他承擔重要的科研課題，一心一意搞研究，他一定會出大成果。”
“把張智放在這個需要八面玲瓏的崗位上，是棄其所長啊?！?p> “張智可惜了。不過人家自己很明白，照樣天天回一部做實驗，人家知道自己的定位?！?p> 說這些話的人，都有一定的社會閱歷：有些事情，把它放在適宜的環(huán)境里，是會自己慢慢發(fā)酵的。
正巧，也是事趕事，張智又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幫父親打官司上，他在辦公室里待的時間真的是太少了。
如此一來，有些人就如同得到了藥引子，開始有意無意地把“每次到科技部匯報工作都見不到主任”的事情，在全院上下傳播。
這種傳播的過程，很有意思，就好比在電視里經(jīng)常看到的一檔娛樂節(jié)目：第一個人說的話，傳到最后一個人耳朵里的時候，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很快，“院長都不知道張智去哪兒了”這句話，沒有聽到的人就只剩下張智和院長這兩個當事人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這句話的人，就只剩下了張智。
這個科技部主任，院長想見一面都這么難。漸漸地，有些人看張智的眼神，就開始有些異樣了。
那個時候，曙光院科研人員的構(gòu)成，主要分兩大塊，一塊是海東系，一塊是北化系。也就是說，多數(shù)科研人員要么畢業(yè)于海東理工大學，成為了海東系；要么畢業(yè)于北方化工大學，成為了北化系。
因此，大家會根據(jù)自己的畢業(yè)院校，在心里自動選邊站隊。如果有哪個人想要挑戰(zhàn)一下這個潛規(guī)則，那對方不把你當成奸細才怪呢。
前任院長屬于北化系，因此，前任科技部主任也出自北化系。而現(xiàn)任院長林東強是海東系，同為海東系的張智被提拔為科技部主任，自然是曙光院這個傳統(tǒng)的延續(xù)。
不過，配合張智工作的科技部副主任，卻是個北化系的骨干。因著橫亙在他們之間那道天然的無形的屏障，這個副主任日常的言談舉止就有些作梗的味道。
一天上午十點多種，張智不在辦公室?？萍疾康牧硪粋€房間里不斷有人出入。那個副主任從房間里出來到開水間打水，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一部的副主任邢文杰。
“張主任在嗎？”邢文杰問。
“張主任這會兒不在?！蹦俏桓敝魅我蛔忠活D地回答。
“那他這會兒會在什么地方，一會兒會過來嗎？”看樣子，邢文杰有急事。
“張主任去哪兒，院長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人家一會兒過不過來?！蹦俏桓敝魅握f的這句話很怪，說話的腔調(diào)更怪。
第二天，邢文杰在辦公室見到了張智。
他著急地對張智說：“這幾天，周副總工程師連著去了一部兩次，說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河北的一個廠家，希望咱們轉(zhuǎn)讓DTE的生產(chǎn)技術?！?p> “這個周總，總是想私下轉(zhuǎn)讓院里的技術。一定又是在幫他老鄉(xiāng)的忙。不能轉(zhuǎn)，轉(zhuǎn)出去，市場一下子就亂了，等于是拆曙光院的臺?！睆堉钦f。
邢文杰說：“咱們自己生產(chǎn)的量太少了，想要擴大規(guī)模，物料、三廢處理、水電氣，都要進一步完善，要花不少錢呀?！?p> 張智想了想，交代邢文杰：“有關保障條件，你回去做個詳細的計劃報上來，爭取在下周的院務辦公會提交上去，如果順利通過，周總那邊就不好再堅持了?！?p> 擴大DTE生產(chǎn)規(guī)模的建議，在院務辦公會上得到多數(shù)人的支持，張智就在資金和其他方面給予了一部很大的幫助。
對此，其他部室的人也只是認為，張智是從一部出來的，一部現(xiàn)在不過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罷了。
可是，周副總心里別扭的很，張智的做法明明是在駁他的面子，他聯(lián)系技術轉(zhuǎn)讓的河北那家企業(yè)，就在他的老家，這件事沒幫老家人做成，心里就畫上了一道。
快到年底了，院長要根據(jù)各部室科研項目的進度，及時調(diào)整資金的使用。
張智手下那位北化系的副主任，把準備上報院長的報表交給張智簽字，張智一看，心里暗暗一怔：全年已使用資金中的近30%都撥給了一部，而這近30%中的一半，又撥給了DTE生產(chǎn)項目。
周副總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情況。他在自己分管的部室里，把這個數(shù)字有意無意地透露了出去，這事就很快在全院傳開了。
“DTE是你張智的課題組研制成功的，你利用科技部主任的職務便利，支持自己的項目做大做強，這不合適吧。”
“科技部是全院的科技部，不是一部的科技部?！?p> 各種聲音通過各種渠道，也傳到了林院長的耳朵里。
“張智，怎么樣，這段時間工作還順利吧?！痹谠洪L辦公室，林院長拿著澆花的噴壺，一邊給窗臺上擺放的那盆萬年青噴水，一邊問坐在自己辦公桌對面的張智。
張智是早上上班剛到辦公室沒一會兒，被院長打電話找來的。院長找他來干什么，他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就順口說了句：“還行?！?p> 了解林院長的人都知道，只有在跟“自己人”談話的時候，他才會顯得很輕松地去澆花，才會拿起放在辦公桌下面的啞鈴活動幾下。
張智說完那句“還行”后，林院長放下手中的噴壺，回到辦公桌前坐下，從紙巾盒里抽出幾張來，一邊擦著手，一邊像是對張智更像是對自己說：“今天下午的黨委會，我想講這幾個方面問題。你聽聽看。”
林院長是張智的學長，心里是把張智當“自己人”的。這一點，張智是清楚的。所以張智就以為林院長是在跟他閑聊。雖然他心里覺得，林院長專門把自己找來，跟自己這個科技部主任聊這樣的話題，有點不合邏輯。
“第一，我想講，領導要學會講政治；第二，講領導要樹立為人服務的思想；第三，講謙虛謹慎的問題?！闭f到這兒，林院長停頓下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三人行必有我?guī)熉?，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嘛，對不對。第四，講解決工作中的問題要按制度按規(guī)定辦事，一視同仁，要讓大家明確，一個領導如果在個別人個別事上失去原則，就會在大多數(shù)人身上失去威信?！绷衷洪L接著說。
院長跟自己講的這些話，張智聽著聽著，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沒往其他地方想。
這就是張智，是擁有科研頭腦科研天賦的張智?？墒?，在遇到科研以外的事情時，他的思路就不那么清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