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開始下雨了,絨毛一般的綿綿雨,這種大小,即便是站在雨中,落下來的雨滴也只能浮在頭發(fā)絲上。
算算日子,我在這客棧中已住了將近半月了。
半月來,這樣的雨天隔三差五,與南都的梅雨季倒有些相似之處,唯一不同的是,屋內(nèi)卻是干爽不潮濕的,想起往日在青云寺中,每逢下雨的季節(jié),屋內(nèi)總是潮濕粘膩,十天半月都沒有太陽,衣物都是熏干的。
“姑娘,外頭有熱鬧事!”
小蝶推門而入,手里正提著兩個紅色的小燈籠,眉眼笑彎成了一條線。
被趙遠今帶來這之后,我便再未見過他了,他安排了一個叫小蝶的小丫鬟在我身邊,小蝶年紀不大,十三四歲左右,做事卻機靈勤快,人也活潑,喜歡熱鬧,平日里閑來無事,我倆常在一起嗑瓜子聊天解悶,相處得很是融洽。
此時她正搖著她手中的兩個紅燈籠,興高采烈的向我走來,嘴里還一邊說著:“姑娘,外頭有熱鬧事!”
我挑了挑眉,“什么事?。俊?p> 她將燈籠拿給我看:“姑娘您瞧這燈籠多精致,這是宮里剛派人發(fā)的,說是晚上有燈會,家家戶戶都要掛這個。”
我拿過燈籠瞧了瞧,確實好看,紅色綢緞制成的小燈籠,正中央上刻了一個鏤空的喜字,燈籠下還綴著細長的穗兒,精致小巧。
小蝶笑著:“是不是可好看了,不愧是皇子成婚,連燈籠都制得這般精巧,晚上姑娘要去燈會玩嗎?一定更好玩!”
我拿著燈籠的手頓了頓,“皇子成婚?是哪個皇子?”
小蝶笑道:“姑娘忘啦?昨個兒程國公府上還專門有人在長街派送喜糖呢,大家伙都恭喜著二皇子與程二小姐喜結良緣,姑娘您還吃了個蜜棗子呢?!?p> “啪!”
手中的燈籠不知何時掉落在了地上,我只覺得指尖麻木,心頭上方的位置煙霧繚繞,灼熱不已。
小蝶轉頭看向我,詫異道:“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我拾起燈籠仔細端詳著,忽而想起之前七夕燈會,蘇澤給我買下了整個燈謎攤子的燈籠。
我笑了笑,看向她問道:“小蝶,今日是什么日子了?離年關還遠嗎?”
小蝶看著我的表情古怪,她將燈籠放在桌上,抬手撫在我的額頭上摸了摸,“不燙啊,姑娘怎么說些怪話,如今早已開春了啊,今日正是二月十三春分時節(jié),年關早就過了。”
我心中的一處弦猛然斷裂!我仿佛聽見了那清脆的斷裂聲,如緊繃住的絲線,劃過血肉。
我有些不可置信,手中的燈籠再次掉落,這次我再也顧不了那小巧精致的燈籠滾落到了何處,一把抓住小蝶的衣袖,:“你說什么?你說現(xiàn)在幾月了?”
小蝶被我的模樣驚嚇到,說起話來斷斷續(xù)續(xù):“二,二月十三,姑娘,你,怎么了……”
我疑惑的看著她,怎么會是二月十三呢?
我大口的呼吸著,試圖將思緒平靜下來,我來這才半月,半個月前我被一層膜層包圍住,困在了鶴云山半山腰。
我記得那一天是我來東臨下的第一場大雪,蘇澤說鶴云山的梅花開得正好,邀我們一同去賞花。那個時候,我記得,還沒有到臘月。
我不過是墜崖昏了過去,做了一些奇怪的夢,后來醒來時,鶴云山還下著雪,趙遠今將我救下到這客棧,也不過半月,怎么轉眼就到了二月十三呢!
我放開了小蝶推門出去,外頭的雨已經(jīng)停了,陽光也從云中吐露出一絲淡薄的光線。
東臨的天氣便是這般,一會兒陰天,一會兒晴天。走廊外便是長街,外頭今日倒是個格外的安靜,不似往日里熱鬧,可此時我并沒有心思顧及這些,正直直的奔著樓梯下去。
我急著找另一個人問問!
今日到底是何年何月!
我急著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如果真的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
或許真的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
那我想問問,蘇澤他有沒有去救過我,有沒有去找過我?
可我為什么要問,我卻不知道。我只覺得若是我問了,得到了回答,哪怕不是我想的答案,我也能安心許多。
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可走廊里,大廳里,都空無一人。
長街外有聲音從遠處傳來,我踏出客棧,街上沒了小販叫賣,沒了攤子酒肆,滿街的人群在路旁排成長龍匍匐在地,像是在等著什么。
我站在路旁,聽見從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寬敞的長街盡頭,有一隊人馬慢步行來,人馬的中央,是一頂華麗寬大的攆轎。
攆轎里,大紅絢麗,珠聯(lián)璧合。
隔了整條長街,我卻能認出攆轎里的那一身喜服的人,如月色一般溫潤。
我看著他想上前,可使盡了半天,卻挪不動半步,心頭上的那個位置又開始灼熱不安,繚繞的煙霧在心房度上了一層厚重的屏障,心跳在這禁錮里躁動不安,我卻模糊看不清,是何物在此處作祟。
我握著拳頭捶了捶心口,想將那煙霧擊退,可無奈這煙,越捶越緊,頑固的很。
遠方的攆轎越來越近,開頭的官兵騎著一匹棕紅色的馬,比人還高出半個頭,馬蹄踏出的聲音渾厚沉重,聲音震動起來,像是踏在了我的心頭。
攆轎里,那抹絢麗的紅色,已近在咫尺處,方才轎內(nèi)模糊不清的人,也越來越清晰,轎子四處綴了輕紗,被風蕩起時,我能依稀瞧見那人清秀的下顎輪廓。
小蝶說的沒錯,開春了,風也逐漸添了暖意。
輕紗隨風蕩漾起伏,就在我將要看清那人的臉時,身后一股力量將我拖至一旁,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過來!”
我被趙元今拖在人群當中匍匐著,他壓著聲音對我說:“先別出聲,回去再說?!?p> 我抿著唇,不知道要說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對他點了點頭。
攆轎走過一處之后,跟在后面的內(nèi)官便會說句吉祥話祝賀皇子大婚,隨后便會向地上撒下一大把金銀,恩賜萬民。
百姓們紛紛上前跟在后面哄搶,個個滿心歡喜,祝福話吉祥話,傳遍了長街上下,一時之間,長街又恢復了熱鬧鼎盛的時候。
回到客棧后,趙遠今卸下了行囊,他對我作了個禮:“公主,方才冒犯了!”
他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路回來,身上滿是風霜。
我不解的問他:“為何不讓我與蘇澤見面?”
他依舊低著頭,聲音帶了點滄桑:“若我說,我是為了救公主,公主信草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