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妃傳
金陵城西,本自諸部云集,朝歌夜弦,聲徹云霄。豪強富賈,常集會于此,召諸部奏演,又延名妓霓裳羽衣,一時之盛,驚心駭目。然則奏演之日,民無不爭赴城西,觀其之盛況,以作閑時之娛。
有妓善奏箜篌者,人稱方妃,才貌雙絕,冠金陵城。妃本官宦女,其家之余才,可抵白丁數(shù)十年之積。行年十七,父欲以之妻太守子,不許,遂離家赴妙音部。妃本善歌舞,又兼孰箜篌,未幾,為金陵名妓。其父聞之,大怒,數(shù)率數(shù)十人逼之,欲使其歸其家。妃以死脅之,事遂罷。后三年,妃之技愈精,并創(chuàng)金陵一曲。邑人游子聞之,無不掩目而泣。各部又皆爭相習(xí)之,傳于天下,以是金陵方妃之名顯。
羅子適游金陵,與王圓等人游。一日忽聞箜篌聲,其聲裊娜不絕,竟暗有漂泊零落之悲。遂愀然問曰:“此何聲?何如此之悲也?”答曰:“是金陵方妃之曲金陵?!绷_子頷首,曰:“其必是矣,吾適所聞,抑或金陵一曲也。君嘗曰方妃乃金陵名妓,今曷不見之?”遂雜然相許,循其聲而行。行數(shù)十里,忽見一女坐于巷中,手持箜篌,輕攏慢捻,抹挑之勢,舉止極妍。覺眾人至,起身迎之,盈盈一拜。羅子視之,則貌比西子,白衣皓首,眉目含情,乃異為天人。既告之以名,與眾人來之意,方妃笑,余驚,竟不知何時樂音又起。其聲婉轉(zhuǎn)悠揚,羅子聞之,又悄然而泣,浪跡江湖無所依,飽識而不為人察,百感一時興。羅子本善弄簫,一時不能已己之情,乃吹簫而和之。簫聲或喜或悲,與余之心相類。一曲畢,羅子止簫望妃,妃亦望來,一時竟羞赧而不能言。眾人皆謂此乃天曲也,余笑而不答,唯望伊人飄然而去。歸之,終日無所事,費時無聊,眾友不解其故。
旬余,有洛陽賈設(shè)宴金陵西,羅子忝列賓位。未幾,聞鳴鑼聲,一部之人盡出,或曰:“其妙音部也?!蓖?,其前者,竟方妃也。素手捻琴,朱唇微啟,其勢也,如登臨九天之仙境,又似仙女落凡塵。滿坐之人,無不拊掌稱善。曲罷,妃嫣然徐退。羅子悵然,離席而赴之,遇之于巷中。巷,先相遇處也。及羅子之至,妃已迨久矣。羅子久立,告之以衷情,未畢,大悲而泣。妃執(zhí)吾手,輕言相勸,又告余其以前事。其之歷生死亦不為父所動,甘為妓以養(yǎng)己,亦令余敬慕。日既瞑,遂不舍而別。其后余雖居金陵,竟未得一見。
后三年,吾云游天下,又至金陵,憶往昔事,如在昨日,不禁淚目。問眾人妃之所處,不得,又至妙音部問之,則已去也,后不知所往焉。
羅真君曰:“余少讀曹子建《洛神賦》,有難言惆悵之悲也。適吾不能覺其意,今吾盡識之。人世之變,使人之悲更甚,而孰能改之?嗚呼,吾不知何時能與妃復(fù)見也!”
又曰:“羅子曾言:人有癡情者,愿得一人而共享舉案之柔也。誠如前者,樂生之勝景,曷不美哉!雖言如此,然得伊人非易事也。有人世之變、人我之意,皆阻之而功未成。覺之難,方知其道。伊人既去,又何時而歸也?羅生未重時而達者,悲乎!”
注釋:1.霓裳羽衣:演奏《霓裳羽衣曲》等樂曲。
2.白丁:指平民百姓
3.愀然:容色改變的樣子。
4.興:起。
5.無聊:沒有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