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師爺招呼來齊夫人，把地洞里的指揮權力交給她，齊師爺本人要到上面找齊小姐，和大家一同戰(zhàn)斗。畢竟，兩個小妾和一個丫環(huán)是齊夫人的直屬部下，在地洞里也都還算是拿得動長矛的人，齊家的這四位女戰(zhàn)士的戰(zhàn)斗力可以占據(jù)地洞總戰(zhàn)力的一半以上了。地洞里由齊夫人指揮最合適不過。
齊師爺走到洞口，雙手推動頭頂?shù)牡匕?，差點沒推動，身子一個踉蹌很有些尷尬。他回過頭看了齊夫人一眼，齊夫人的眼里充滿了年輕時對他的仰慕之情。齊家的家主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展現(xiàn)出男子漢氣概了。
齊師爺不由得豪氣滿胸，一時間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正當金戈鐵馬決戰(zhàn)沙場。于是提著一支長矛，昂胸抬頭走出地洞，回身把地板蓋上的時候，差點閃了老腰。
齊師爺把矛頭朝上，拄著長矛從后罩房走到后院。下午的太陽當頭照在他的臉上，正是一個晴朗的大熱天。街上一片哭爹喊娘的叫聲。
他對打敗倭寇并不抱多少希望，他親眼看著朱把總出去抗擊倭寇，那時候的朱把總信心滿滿志在必得，轉眼之間就兵敗身死。史鐵匠家院子里老的小的加起來也許二十個人都不到，真打起來也就是個慷慨就義。
齊師爺看看碧藍的天，不由得喃喃自語：“真是個上路的好天氣，我齊宏祖死得灑脫?！庇谑钦徽律?，想一想太不像打仗的樣子，于是脫了身上的道袍，露出了白凈纖細的胳膊和白凈豐滿的肚子。
史鐵匠家的房子和齊師爺家的大小差不多，都是三進的院子。后院東西寬約五丈，南邊長約四長。院子北邊是一整排的后罩房，地洞就是在后罩房底下。院子東西是兩丈高的院墻，院墻下面堆了一丈多高的土堆，土堆距離院墻頂也就三尺來高。院子正南面是正房，正房東側是過廳，西側是耳房。
史鐵匠家的正房后門緊連著三排柵欄，要走到正房里面，需要通過柵欄圍成的拐著彎的通道。柵欄狹小，只能容一人通過，使用還帶著皮的木桿制作，顯然是馬馬虎虎急就章制造。仔細看去，都是用釘子釘起來的。史鐵匠的品位還真是難以理解，不過齊師爺現(xiàn)在也沒心情教導鐵匠怎么設計曲徑通幽的后花園。
離柵欄一丈多遠的地方擺了兩張桌子，桌子和柵欄是一個風格，粗糙笨重，既不適合在上面寫字，也不適合和面包餃子。桌子上整齊地擺著一大片東西，齊師爺定睛一看，原來都是箭矢。齊師爺嚇了一跳，原來史鐵匠不但造了長矛，還造了弓箭。
后院里只有史鐵匠最小的兩個徒弟，十二歲的史淡和十一歲的史養(yǎng)。兩個孩子各自緊抓著一桿長矛，站在柵欄之旁一言不發(fā)。
齊師爺提著長矛走過柵欄圍成的通道，感覺自己再長個二十斤肉就非把肚子得卡在柵欄里不可。這以后要來看女兒，還不能吃飽飯了。
轉了兩個彎，好不容易進到了正房。正房里光線暗淡，齊師爺一時之間什么也看不清。等眼睛適應了光線，看到正房里一應家具一概沒有，站了有五六個人，史健正在正房的一個窗戶后面，透過一個小窗口往外看。齊師爺湊上前去，看看史健看什么東西。內(nèi)院里面基本上就是一片空地——不但沒有人，也沒有花草樹木座椅板凳，只是亂七八糟地扔了一些木板。這些木板扔得毫無規(guī)律，也不知道這些木板是用來干什么的。
齊師爺半個月前還來過一趟，院子里好歹還有很多講課時人們坐著的板凳，現(xiàn)在也不知道被史鐵匠賣給誰了，這時候估計也賣不出什么好價錢。齊師爺腦子一轉就想到了錢，趕緊又把錢的念頭從腦子里擠出去——這時候就別想錢了，用金元寶砸倭寇可是比肉包子打狗還要不得。
“前門栓上了嗎？”齊師爺悄聲問史健。
“沒有，前門大開著?！?p> “還不趕緊閂上！”齊師爺?shù)穆曇舸蟮脟樍俗约阂惶?，趕緊小聲說，“倒是趕緊去閂上啊?！?p> “沒用，閂上就是告訴倭寇，院子里有人。一個門擋不住倭寇?！?p> 齊師爺一想，也對。再一想，又問：“過廳那邊呢？”
“爹。”
齊師爺聽到旁邊一聲輕喚，正是齊小姐的聲音。
“爹，你就別瞎操心了?！饼R小姐過來拽著齊師爺往旁邊走，“健大哥已經(jīng)設下了天羅地網(wǎng)，只等著倭寇來了一網(wǎng)打盡?！?p> 齊師爺?shù)谋亲油岬酶∝i佩奇似的。把閨女當個寶貝養(yǎng)了十六年，這還沒出嫁就看著老爹不如老公了。“未嫁從父，既嫁從夫?！边@改庭換面的進度有點太超前了，齊師爺?shù)男膽B(tài)實在是調(diào)整不過來。
齊小姐拉著齊師爺邊走邊解說：“你看，這窗戶、門上都釘上了木板。過廳那里砌上了墻，正房和東西廂房從屋里連成一片，房子里的東西都搬空了，適合在里面打仗。倭寇進了內(nèi)院，要想進正房，只能從正門進來，別的門都堵上了。你看，不但門堵上了，還在門后面也砌上了墻，墻后面堆上土。倭寇要是想從廂房的門進來，算他們倒霉。一時三刻是挖不穿的?！?p> 齊師爺看那窗戶、門上釘?shù)乃^“木板”，都是些碗口粗細的圓木，看起來是結實，就是給人一種野蠻原始的感覺，實在是不像書香門第家居的樣子。而且這些“木板”一擋，屋子里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清。再一想，他一個鐵匠和書香門第毫無瓜葛，沒用鐵條裝在門上就不錯了。以后這外孫子的教育工作就全靠他齊秀才了。
“爹，你看?！饼R小姐手摸著正房的前門說道，“這個門是正房和前院的唯一通道，你摸摸看?！?p> 齊師爺伸手一摸，那前門在太陽底下被曬得熱乎乎的，有些燙手?？隙ú皇悄绢^的，想必是充分發(fā)揮了他鐵匠的優(yōu)勢，真的做了一扇鐵門。
“嘿嘿，鐵的。”盡管正房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表情，齊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就眉飛色舞，“這家伙刀劈斧剁都不怕，真是固若金湯?！?p> 齊師爺不以為然，說道：“房子再結實，倭寇總有能拆掉的時候。哪怕是拆墻磚，也用不了多一會?！?p> 齊小姐隨手指著“木板”上開的小窗：“我們從這些小窗射他們，他們打不到我們，只有挨揍的份?！?p> “想得挺好，我們這里有誰會用弓箭？”
“沒有人會用。不過，”齊小姐隨手從窗戶下面拎起來一件東西，遞給齊師爺看，“我們都是用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