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起床的鬧鈴被隔壁床第8次無情掐斷時,凌思若決定身先士卒一下,出來混,總要有個帶頭的。
她揉著惺忪睡眼環(huán)顧了一圈鼾聲四起的宿舍,薄薄的棉質窗簾并無法阻擋陽光的穿透,流蘇般柔軟的微亮已四處游走在不大的宿舍。
“各位,要不咱就起了?”
對面床的范靜,人稱飯飯,扔來一個抱枕:“乖,別說話,正夢見和銳鋒隊的小哥哥玩呢!”
“好吧你繼續(xù),友情提醒,第一節(jié)是師公的課?!?p> What are you 說啥呢?!
話音未落,范靜、王九九、米悅齊刷刷地像彈簧一樣繃起,利落地彈到地上,開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馬桶、穿衣服、洗臉,動作之麻利,把宿舍換成軍營也毫無違和感。
師公這個人物不得不提,從思若剛踏入這個大學的大門起,她就聽高年級學姐們講過這個噩夢般的老頭。他每節(jié)課必點名,若是誰沒去,那下節(jié)課就會在他的一番言語打擊和身體酷刑后再在學期末光榮地捧個大鴨蛋,這是美好的象牙塔里何等的噩夢!
要想在師公的課上找人代點名也是絕對不可能的,思若記得有次上大課,一個大教室里浩浩蕩蕩地坐了兩百多號人,師公依舊在點名:“王小鵝!”
“到!”思若前排的姑娘毫不猶豫地回答。
師公微微低下頭,從厚厚的玻璃鏡上方拎起垂下的單薄眼皮,小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誰不知道你是張小鴨?。∩瞎?jié)課坐墻角接了二十八分零五秒的電話,手機鈴聲《我們一起學貓叫》,俗氣的嘞!”
一片哄笑聲中,思若得出一個結論,不,是真理,比牛頓三大定律還不可撼動:這個老頭是絕不能得罪的。
這是凌思若大學生活的第二年,這是個挺有名氣的高等學府,為了考上它,她幾乎搭進去半條命。
原以為這種地方,肯定每天都有月圓之夜、紫禁之巔那種高手對決的緊張氣氛,害得她開學前緊張了好一陣子,未曾想到啊未曾想到……
思若看看左邊飯飯快要把課本泡爛的口水,右邊王九九捧著電子書嬌羞的笑容,以及右邊的右邊米悅那個在陽光里能晃瞎眼的小鏡子。
好吧,或許,除了自己,大家都是聰明型的。
終于熬到下課了,思若告別一眾立志減肥的室友沖向她心愛的食堂。
要說這個學校她最喜歡的地方是哪?
答曰:非一食堂莫屬!
川粵魯蘇、浙閩徽湘,炒、燉、蒸、煎、炸,那是應有盡有。
凌思若穿過茫茫人海,越過重重障礙,終于看到了讓她愛恨交加的打飯大媽。
大媽,答應我,咱們今天手不抖,行嗎?
在食堂角落找了一個空位置,她心滿意足地低著頭往嘴里塞了一大塊的牛肉,一個餐盒在她對面倏然出現,她下意識抬起頭,忘記了那塞了滿嘴的肉——
一張清秀帥氣的面孔映入視野,清澈見底的眼睛俯視著自己,月光輕瀉下的幽藍色湖面般安靜溫情。
這這這……
這弟弟你還能更帥點啊?
她很丟人地被湯汁嗆到了,不過她非常冷靜,在不停咳嗽的同時,沒有忘記護住嘴里那塊肥瘦恰好、一進嘴那么一嚼就能判斷出它絕對上好的牛肉,再加以食堂大廚精湛的燉功,如此口感完美又被賦予了光榮勞動的牛肉,噴出它是一種對大廚的不尊重、對勞動的不尊重。
而她,絕對是個尊重大廚、尊重勞動的人!
不過她也意識到自己有那么一點點小失態(tài),以致光輝無比的淑女形象受了點影響。
丟人可以,可讓人知道丟人的是你,那就是自己的不對了。
她趕緊低下頭嚼起來,所幸弟弟太漂亮,自己噴涌了不少口水,倒是沒有被噎到。
她用余光掃掃上方,心里只盼著他能像她以前嚇跑的那一大堆男孩子一樣,趕緊換個位置,而且最好沒有看清自己的樣子。
就算看清了也最好會轉身就忘了。
就算沒忘,那最好以后再也別遇上……
“請問我可以坐這兒嗎?”他彬彬有禮地慢慢說道。
What are you 說啥呢?
她又猛抬起頭,瞪大了眼睛,她不敢妄自確定自己聽到了什么。
“我可以坐這里嗎?”他依舊不緊不慢。
神啊,可不可以告訴我,您是怎樣創(chuàng)造了這么一顆承受力巨大無比的鈦合金心臟?
好吧,敵進我退,她閉緊嘴巴點了一下頭,再低下,迅速吃完飯,匆匆拎起包準備離開。
“呃……今天的牛肉好像還不錯?”
她一愣。
不是吧弟弟!
敢情您繞了半天彎子只是為了近距離看看這盤牛肉?
她站起來甩甩手,一副江湖兒女有福共享的姿態(tài):“二號窗口,你去的話那個大嬸應該不會抖手的?!?p> 那男生咧開嘴角笑起來,朗眉星目,清新俊逸。
嘖嘖嘖,怎么能這么好看?
她訕訕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餐盤,怎么就吃得這么快呢?
說巧不巧,第二天中午,那個帥弟弟又坐過來欣賞了她的糖醋小排。
第三天中午,他又來欣賞她的水煮魚。
她忍不住友情提醒道:“哎,這位同學,其實食堂大廚的硬菜燒得都不錯,你可以每天換個嘗嘗,看看自己最喜歡哪幾樣?!?p> 對面的人抬眼看看她:“好?!?p> 聲音也好聽!
“我叫亦風?!币琅f是那個不緊不慢的聲音,一如他淡定的面孔,“蘇亦風?!?p> 她握著筷子的手驟然一抖,許久,才慢慢抬頭,大睜著一雙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一風?”
“不,是亦風,‘亦真亦假’的‘亦’?!彼宄旱难劬φJ真地看著她,有一絲不解,卻很認真。
“哦?!彼似鹬怀粤藥卓诘牟捅P,“那個……我吃飽了,你慢慢吃啊,再見?!?p> 氤氳的燈光下,一襲淡影孑然立于窗前,沉默地看著窗外。
月光溫柔地流淌在她平靜的臉畔,像個慈愛的母親愛撫著自己苦難的孩子。
一風?
記憶中,那個人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小姑娘,我是一風,一縷清風?!?p> 門外響起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咦?門沒鎖哎!思若在嗎?”飯飯?zhí)街X袋特務般賊頭賊腦地掃視著宿舍,“果然在??!今天怎么沒泡圖書館啊?”
三個舍友先后踏進宿舍,極痛苦并極快樂地拎著一袋袋零食。
凌思若回過神來:“哪里哪里!外面再好,也比不上宿舍里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忍不住想早些回來投入你們寬廣無垠的懷抱啊。”
“這是在夸我們嗎?怎么聽得我很怒發(fā)沖冠、想打人??!”飯飯激動地捏著小拳頭。
“我先投降行嗎?看看你們這一大包的零食,你們不是立志減肥的嗎?”
“你懂什么?我們這是零食減肥法?!?p> “歪理一堆?!?p> “反正,食堂的那些菜我是吃不了的!”飯飯利落地拔出椅子一屁股猛坐下,吹著口哨,心滿意足地翻著購物袋。
小米看著自己桌上的一大堆零食,用力咽下嘩啦啦的口水,無奈地搖頭:“唉!再這樣下去,我怎么去見銳鋒隊的小哥哥?”
“據說籃球聯賽要開始了,我要去看小哥哥!我的天宇男神!我的蘇……”飯飯正說得興奮,卻戛然而止。
“蘇什么?”
“蘇——我的蘇打水??!一定要帶給小哥哥們喝呢!哈哈哈!”飯飯笑得一臉勉強,話鋒一轉,“不過凌思若同學,身為一班之長,我得好好跟你談一下,雖說你一向低調,我們也懂的。但是,這次情況特殊,你必須出馬,不然我們院又要被看笑話?!?p> 思若頓時覺得情況不妙,瞬間有將被推進狼窩的感覺。
“干……干嘛?”
飯飯瞇著眼睛,搖頭晃腦:“猶記得我們新生才藝秀,你當時一舞驚人、再舞傾城!那個舞姿妙曼、那個衣決飄飄?。e的系甘拜下風,我們系風光無限!連我這個老班長在院辦老腰都能挺得直直的!想想那個時侯,還真讓人懷念!”
思若一怔,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那時候的她,一聽說那個人會是評委之一,便興致勃勃地參賽了。
她從小習舞,跳得很不錯,她一心就想跳給他看,就想讓他看到自己最美的樣子。
果然,臺下的那個人看到了,那樣極少笑的他,那天居然微微彎起嘴角,笑得那樣溫暖,如一縷溫暖的風,就那樣,輕柔地拂過自己的心底。
賽后,她滿頭大汗地去找他,問他:“一風哥哥,你覺得我跳得好看嗎?”
記得當時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掌心柔軟。
他說:“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若若,你真的長大了?!?p> 她的心頓時像灌滿了蜜的罐子。
“去年的全校風采大賽,當時你……我就沒跟你提參賽的事,結果我們系慘敗啊,我這一年來在院辦都恨不得扒著地板走啊!今年的風采大賽,思若,你就幫幫我吧,昨天輔導員已經找我談過話了,說是系主任提到了你當年的款款舞姿,讓我無論如何都要動員你參賽,好為我們系一雪前恥!”
“額……”
“我知道的,思若,所以我也不為難你,大不了我在院辦再扒著地板爬個兩年也就畢業(yè)了。”
九九走過來,握住思若的手:“思若,其實也沒什么,不就是個表演,你就上去跳一個。不過,你要是不愿意,咱就不跳,輔導員那里,我們三個人一起跟他說去?!?p> 思若這個人雖然自小頑皮,但向來古道熱腸,見不得朋友受委屈,這一年多,自己情緒不穩(wěn),但終是有這群好姐妹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她們的小心翼翼,她不是不知道。
是啊,不就是跳個舞嘛。
“我不想在外面露臉。”她笑笑,“所以,這次我要蒙面?!?p> 飯飯一聽,喜上眉梢:“那成!只要你肯上臺,蒙哪都行!我立馬給輔導員打電話!”
“思若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小米壞笑著看著她,“說不定這次出手,你能有艷遇哦!”
“艷遇先不談,我倒是還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九九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凌思若同學,很遺憾地通知你,咱們校報老大發(fā)話了,你要再不去開會,后果很嚴重哦?!?p> “校報?我還真參加過這么老土的社團?這年頭,有人看報紙嗎?”凌思若疑惑地看著九九。
“與時俱進點好嗎親?現在校報也搞公眾號的,還蠻好玩的,你就去看看嘛!”
直到她和九九坐進大學生活動中心的會議室,看著臺上口水飛濺、侃侃而談的黑框眼鏡學長任遠,她依舊懷疑自己沒有報過這個社團。
“最近很多讀者反映,我們校報稍顯枯燥,沒什么吸引人眼球的東西,所以我們得放個大招,近期文娛版的重心,是即將參加市大學生籃球聯賽的銳鋒隊,咱妹子們的最愛,先探訪一下他們的賽前準備,以后的賽事我們都爭取能追蹤報道,但是鑒于他們的一貫高冷作風,我決定親自出馬,畢竟他們隊長王天宇我是見過幾次的。王九九負責拍照,撰稿嘛,那個……凌思若!”
“???”凌思若沒想到,第一次參加例會就被分配到任務。
臺下一陣抗議,都是妹子:“老大,凌思若她懂什么,一次采訪沒參加過,例會都沒見來開過,采訪銳鋒隊這么重要的任務,肯定要我們這些經驗豐富的人上啦!”
任遠推推眼鏡、白眼直翻:“那你們倒是說說看,你們哪個成功采訪到銳鋒隊了,還不如經管院的院刊!人家都是獨家!都是頭條!”
“我們至少還有點失敗的經驗可以吸取,她有什么?”
“你們有誰寫過高考滿分作文的?”任遠睜大躲在厚厚眼鏡后的小眼睛指著凌思若,“就是她了,不接受任何反駁!”
思若終于想起來了,剛上大一時她確實報過校報,那會她剛進學校不久,經過社團納新的廣場時,就遇見了這個任遠。
只見他一把抓住她,眼睛里冒著無數顆閃亮的小星星,非要說自己是她的偶像,她的那篇高考滿分作文他拜讀了不下百次。
她高考時確實寫了篇引起了點小轟動的作文,這得歸功于自己那滿口之乎者也的爺爺和老爸,剛會說話就經史子集的一本接一本逼著背,你要是背不下去,他們也不急,不管你在干嘛,他們就端個小馬扎坐你旁邊輪流背給你聽,如此熏陶了十幾年,作文想不好也難啊。
記得當時她也不想參加這個社團,她的目標是舞蹈社,無奈這個任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差痛哭流涕了,她一時心軟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不過后來因為種種事情一次都沒去參加過活動。
九九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哎,什么滿分作文?。俊?p> 她示意她小聲點,悄悄靠近她耳朵:“就那個《鴻鵠之殤》?!?p> 九九倒吸一口涼氣:“你寫的?轟動一時??!偶像請受我一拜!”
“低調低調?!彼π?。
散會后,任遠把凌思若、王九九叫到一邊:“那個……咱們來部署一下怎么找到銳鋒隊,然后……打動他們,接受采訪。”
思若一臉黑線:“老大,你不是說你認識他們隊長嗎?”
任遠尷尬地擦擦額頭:“額……是有幸見過那么一兩次。”
思若、九九面面相覷,都投給對方一個“我已了然”的表情,然后繼續(xù)轉回頭看著任遠。
“事在人為嘛?!比芜h抹抹額頭的汗珠,呵呵笑著。
王九九發(fā)揚她一貫善良的優(yōu)良品格:“那明天我們去操場蹲點好啦!不就是個采訪嘛,不至于太不給面子吧?”
任遠點點頭,盡量讓自己表情自然點,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王九九。
年輕人啊年輕人!一看就沒碰過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