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氣不過,從懷里掏出一張卷。
展開后,我瞧著一團團的黑墨,就曉得是我的杰作。
“你們瞧瞧,瞧瞧,就他這水準,我就是把他扔出去也不為過。人是洪老夫子帶來的,所以我忍了幾天。韓夫子,你今兒說說吧,他這玩意兒,我該怎么教?”
韓夫子拿著卷子看了好一會兒,沉吟片刻后,道:“金夫子莫氣,是我安排不妥,夏穎就暫時休學(xué),待我與老夫子商議后,再另行安排?!?p> “好,這個我同意。但是我聲明一點,另行安排便安排,可別再往我的班里塞?!?p> 韓夫子尷尬的笑了笑。
經(jīng)早上一鬧,我知道我要出名了。
批斗一結(jié)束,韓夫子宣布騎射考核開始,馬球場上開始進行各種比賽,而我們幾個被罰的學(xué)生就被罰站在臺上。
和幾個孩子一同罰站,我的臉丟光了,索性也不要臉算了。
我沒將周成毅當回事,正和常懷寧聊的起勁,商量著下回他該怎么教訓(xùn)胡申那畜生,沒想熊孩子走過來抬腳就踹我。
“不要臉的賤人,我要告訴我爹爹,你行為不撿、胡亂勾搭,讓他杖殺了你!”
常懷寧被他說的一愣,“什么勾搭?”
“哼!”周成毅叉腰怒懟著我,
我揉揉被踹痛的腳,朝他罵道:“熊孩子,你再敢找我麻煩,信不信我當這么多人面,脫了你褲頭打屁股?”
周成毅羞紅了臉,“你敢!”
我也叉腰往他面前一站,“你看我敢不敢,有本事你試試!”
周成毅嚇得往后退了小步,其它幾個孩子看他露出害怕,一下就樂了。
“哈哈,打屁股咯,打周成毅的大白屁股咯!”
周成毅又羞又怒,“你、你不怕我爹爹殺了你。”
“在學(xué)院里,我正當防衛(wèi),理由充分。我知道夫子們不放過我,當然也不會放過你。至于你要出了學(xué)院,找我麻煩,嘿,好啊,有本事你再駕車碾斷我的腿,不過在這之前,我肯定先拖你下地獄?!?p> 他退縮了,玉娃娃似的小臉漲得通紅通紅。旁邊的孩子開始還幸災(zāi)樂禍,一聽我這般威嚇,都驚的變了臉色。
“夏穎,你瘋了。”常懷寧拉了我一下,
我冷笑道:“我當然瘋了,他軋斷我哥哥腿的那次,我就瘋了?!闭f著,我轉(zhuǎn)身怒視著不及我胸前高的孩子,“所以熊孩子,你別惹我。蚍蜉撼大樹的故事聽過嗎?雖然我式微弱小,但也不是隨便給人欺負的?!?p> “周成毅被嚇破膽了,哈……”
其余三個孩子看著周成毅說不出話,又開始冷諷嘲笑起來。他也許被奚落的難過了,咬牙瞪了我半天,然后一個人走到一旁抹眼淚去了,但沒有發(fā)出丁點兒聲音。
樣子十分落寞。
四月、五月亂穿衣,昨天暴雨陰冷,今兒就變了個大太陽天。
上午的比賽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完成,人也漸漸走了。
罰站在瞻臺許久,曬的人昏昏欲睡,而身上的傷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抽搐的疼痛。常懷寧曉得是他害我如此,將身子站直了給我靠著。
可他身上一股子又酸又熏的酒味,更熏的我難受。
站了一個多時辰,我總覺得我什么時候會暈倒過去,可我還沒倒下,卻是獨自站在一處的熊孩子先倒了。
他無聲無息的就倒了的,還是我無意間回頭忽地瞟見。
那張寡白的、十分可怖的小臉,退卻了從前的張牙舞爪,像普通的孩子一樣,那樣幼小和無助,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有一瞬間,我竟也覺得他那高貴的身份,并不是那樣令人艷羨。
這么小的孩子身體不舒服,竟然沒有叫一聲?
“熊孩子,你怎么了?”我跑過去抱起他的頭,
他似乎還有意識,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細的縫,與我對視了一眼。
“你哪里不舒服?”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冷的像一塊冰似的,身體也是一樣。我緊緊的摟住他,希望可以給他一點溫度。
雖然他害了我哥哥,但此刻在我眼里他就是個八歲的孩子。
“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有遺傳???身上帶藥了嗎?”
他沒有回答,手指頭都沒力氣動一下。
“快,快去找夫子,讓他們請大夫來,快點!”
我讓其他幾個小孩去通知夫子,他們也嚇得臉色白了。
我用力掐了他的人中,可惜沒用。
學(xué)院里有大夫坐診,夫子來了后,很快大夫也來,可是檢查了一會兒,大夫?qū)⑺L長的壽眉越皺越深,周圍一群人開始急的腦門直冒汗。
“他這是怎么了?”負責初學(xué)級班的黃夫子問道,
大夫搖頭,“中暑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大夫沉吟一下,“是因為他身上中了毒?!?p> “天哪,怎么會中毒?哪個下的?”
“不、不、不,他體內(nèi)的毒已經(jīng)積蓄已久,并非一朝一夕所致?!?p> 黃夫子松了口氣,可仍沒有舒展眉頭,“那位又該找麻煩了!唉,老夫子作甚要收了他呢?先前可是連韓夫子都沒應(yīng)承的?!?p> 很明顯,他們并不喜歡那位,所以他兒子也不受人待見。
許是被周成毅嚇著了,我們罰站曬了半天后,黃夫子做主讓我們回宿舍休息。
我看著被抬走的熊孩子,小小的腦袋耷拉在抱著他的人的胸口,雪白雪白的臉,毫無生氣的手垂著蕩啊蕩啊,輕飄飄的。
小小的年紀就有積蓄已久的毒,真是讓人唏噓。
“怎么辦?周瀚,那位會不會來找我們算賬?那個野種何時中的毒???我們可沒給他下,不會算我們頭上吧?”
前頭幾個小子好像很緊張,圍著中間那個最高的。
“沒聽大夫說,他已經(jīng)中毒很久了嗎?而且那位……他不敢的,頂多、頂多就讓父皇罰罰我?!?p> 原來是個皇子,難怪敢?guī)ь^惹周成毅那小魔頭。
“那我們呢?”
“慘了,慘了?!庇袀€小孩差點急哭,回過頭看我一眼,立馬想到什么,指著我說道:“是他,是他將周成毅嚇暈的,我們到時候就說是他干的?!?p> 幾個小孩一致認為這個主意非常好。
我張大了嘴,指著自己,見他們十分肯定又確定的決定了,然后“愉快”的離開,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如翠花所說的得罪了閻王爺,是他罰我重生一世來吃罪的。
“那個姓周的是誰?”
常懷寧嘆氣道:“十一皇子周瀚,雅貴妃所出?!?p> “雅貴妃是除了皇后,一直圣寵不衰的妃子,夏穎,你可小心哦!”秦淮也提醒道,
我心里咒罵一聲:該死的!
要讓夏半知順利的進入鴻蒙學(xué)院,最起碼得熬過他來的日子。不說煎熬吧,卻也是不好受的,比如今天,我來大姨媽了。
好在已經(jīng)被暫時休學(xué),不用去學(xué)堂里坐幾個時辰,不然……嘿嘿,哪有電視劇和小說中女扮男裝那樣的輕松?
洪老夫子和楚纓近日似乎很忙,幾乎不在學(xué)院,所以午歇時還是韓夫子趁閑空找我談話。
身為一個全國頂級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對學(xué)生的言行教養(yǎng)賦予了嚴格的監(jiān)督和糾錯之職。但對于這種職位的教育和批評,我從來都只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不過會保持對他最崇高的敬意。
“倒也挺乖,怎么當時就犯糊涂了?上課不懂,得虛心受教。睡覺嘛,亦無大妨,可上街斗毆醉酒,實在是不應(yīng)該?!?p> 韓夫子手里捧著學(xué)院里的文案,一張張在翻閱,說的時候,眼睛也沒離開案卷,說出的話就覺得少了大半的嚴厲。
這是一個教導(dǎo)主任的態(tài)度?
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哪個教導(dǎo)主任不是兇的跟惡煞似的,學(xué)生們老遠見著,就躲的遠遠的,這種委實太親和了些。
“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不懂那些,學(xué)起來實在無聊。至于打架,真的不是我本意?!?p> “哦?還曉得術(shù)業(yè)有專攻?”韓夫子慢悠悠抬頭笑著看我一眼,復(fù)又埋頭在文案中,“你的專攻是什么?說來聽聽?!?p> 數(shù)字化電腦編程……這我能說嗎?
我說不出來,韓夫子也不惱,慢慢悠悠的看完手里的文案放下,才對我道:“聽聞祁門縣西游樓里的光影投放燈具是你設(shè)計的?!?p> “好像……是吧?”
韓夫子笑了,下巴上長長的胡須像避世修仙的高人一樣,形狀十分好看,“你這孩子,還賣弄起關(guān)子了?!?p> 這是我見過最溫柔的教導(dǎo)主任。
“明年中秋是五年一度的萬國朝會,鄰國各使臣會來,工部想推陳出新,向?qū)W院提了要求,洪老夫子舉薦了你,你是否有信心一試?”
“沒干過,哪里會有信心?”
韓夫子對于我的誠實,有些驚訝,最終無奈的想了一會,然后道:“等宴會的場地格局出來后,我將資料給你。你先試一試,若不行,便罷了?!?p> 中秋還有三個多月,夏半知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學(xué),到時候隨便敷衍下,就無所謂了。
“好?!蔽倚廊粦?yīng)了聲。
原以為韓夫子會狠狠教訓(xùn)一頓,就說了這樣一件事。
不過令我意外的事,離開之前他向我問起了周槐之和周成毅的事,也問我與他們有什么糾葛。我避開周槐之的事,略略說了恩怨首尾。
韓夫子默了很久一會,道:“老夫曉得你這孩子不拘俗禮,亦不會以世俗看人待物?!?p> 我微微一怔,這夸獎來的有些太突然,莫不是要對我用“贊許褒揚”的教育方針?
正在我狐疑時,韓夫子接著嘆聲道:
“不然小毅昏倒,你不會不計前嫌去救他。那位公子和小毅都是可憐的孩子,不是因為那位公子是老夫的學(xué)生,老夫才這般說,望你莫要以偏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