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卿背后已經(jīng)滲出一層冷汗,他從未有過貪污行為,為何會生出心虛的感覺?
原來,這些年百姓并不安寧,早在薛子卿從西幽國回來的路上便看到了人間疾苦,只是沒想到南方地區(qū)也是這樣。每當大災過后,就有流離失所的難民逃往東南地界,在這里他們可以吃飽飯,可以有住處,雖然要賣力氣,但是能活下去就很不錯了。
宮羽說的是事實,是薛子卿心知肚明的事實,但卻狠狠地沖擊了薛子卿的信念。
一直以來,他想要讓薛家東山再起,攀附皇權(quán)便東山再起,但是他認識到了徹骨的事實:皇帝的權(quán)益并不代表著百姓的權(quán)益,自己忠于皇帝,可皇帝卻不一定忠于百姓。
但是,為皇帝效命的結(jié)果是自己想要的嗎?
“你大可簡明扼要一點,你代表皇帝的意思,想要對我們做什么?”宮羽的耐心就要殆盡了。
可是問道這一點,薛子卿突然說不出口了。難道這里的事情皇帝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如果是為了皇帝的利益,那么就勸宮羽趕快收手,既往不咎。可若是真的這樣,或許會有很多人罹難。
“如果,東萊國打進來怎么辦?戰(zhàn)爭會讓百姓更加痛苦?!毖ψ忧溥€是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宮羽停頓了片刻,她嚴肅地看著薛子卿,“讓我清楚你的立場,我可以告訴你?!?p> 薛子卿眼中充滿了遲疑和迷茫,他不能準確地定義自己在做什么。
“你才從西幽國回來,很多內(nèi)幕你不清楚,但是我能感覺得到,你并不是毫無保留地服從江弈。你很有你自己的定位,不妨告訴我?!睂m羽的語氣忽然變得柔和了些。
薛子卿忽然提起來警惕,他覺得對方有所圖。撥開心頭的迷茫,理性告訴他不妨先坦然,看清對方的意圖。
“我……我的心是在百姓的,這也是父親的教誨,但是我也想要成為一個忠于國家的人。直到今日,我發(fā)現(xiàn)二者終難兩全,請教云澈小姐,可有高見?”薛子卿這樣說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心中所想,沒有半點違心。
宮羽先是苦笑一聲,接著便道:“你所說的‘心在百姓’和‘忠于國家’都是他人的傳授,你可以從服從中得到歸屬感,但是到底什么是你真正想要得到的呢?當兩者發(fā)生沖突你必須二選其一時,你要想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薛子卿陷入了沉思。
“你一回來就急功近利,想要靠功績,讓你的家族東山再起??墒悄阌袥]有想過,你所謂的振興家族,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認可,抑或是在人前抬起頭??芍灰ζ鹦?,誰又沒底氣抬起頭?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所有外界強加給你的目標都會消磨你的意識,就比如你所追求的振興家族?!?p> 薛子卿覺得心里那座曾經(jīng)不可撼動碑石如今搖搖欲墜,他一直所追求的東西也許并不值得??墒牵巴饨纭钡降资钦l?振興家族難道不是父親的遺志嗎?
“可我不能對不起我的父親!”薛子卿道。
宮羽又苦笑一聲,“你的父親?你就肯定你的父親看重薛家在黎國的地位嗎?如果真是如此,他何必當時沒有辯言呢?”
“你什么意思?”
“你以為薛前輩真的會等著別人來誣陷他,自己卻毫不知情嗎?你太小看你父親了!”
薛子卿聽這話,覺得宮羽一定知道什么,邊追問:“你這樣說,莫非當年的事有什么隱情?”
“沒有任何隱情!”
薛子卿瞪大了眼,他現(xiàn)在只想知道父親當年到底是不是被誣陷的。
看到薛子卿近乎怒發(fā)沖冠的樣子,宮羽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到了今天這個份兒上,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一個你不愿相信的真相。”
看著她冷靜的雙眼,薛子卿第一次感到不安與恐懼,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事態(tài)的變化不在掌控之內(nèi),他感覺他將要面對的事情會讓他失控。
薛子卿試著冷靜自己,“若云澈小姐可以告知真相,子卿將感激不盡?!?p> “真相就是……事實?!?p> 薛子卿被這簡明扼要的兩個字驚動。事實,是啊,大家最不愿相信的就是事實,事實就是父親真的干過那些事。
“你是說……”
“對!真相就是如此?!?p> 薛子卿覺得心底哇涼,一瞬間,他覺得父親山一般的形象不再如往日般偉岸,更難以接受這徹骨的現(xiàn)實。
“一定有什么隱情。我父親為什么要……”
宮羽很尊重他,每當他觸及敏感詞匯而難以出口時,宮羽都會自然地接上他的話。
“你的疑惑是對的,你父親不僅做了那些聽起來不太光彩的事,而且暗中聯(lián)合東南王,與東萊國進行貿(mào)易往來。”
薛子卿難以相信這件事,但是卻無力反駁,只是聽宮羽繼續(xù)說下去。
“你父親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也要開通這條商路,為的是要與東萊聯(lián)合?!?p> “為什么要與東萊國聯(lián)合?這……這可是造反。”薛子卿痛心疾首地說出了這兩個字?!白怨排丫旆粗硕嗍瞧矫裨鈮浩龋偃瞬坏弥?,我父親身居高位,怎會有如此行徑?”
“唉。你當真不懂嗎?”宮羽失落地看著他。
“我……”話及此,薛子卿的內(nèi)心不知收到了哪般觸動,也許父親當年并不得意,登上世襲官位,朝堂之上揮毫潑墨,指點江山。彼時的黎國繁榮昌盛,萬千決策均出自他的見解,可是那真是他的心中所想嗎?
他明明受到萬人敬仰,這難道是假的嗎?
“薛前輩生前并不如意,雖官居一品之要職,卻始終無法親筆描繪心中的山水。因為職權(quán)的大臣只會聽從皇帝的命令,而江奕,從來不會聽薛前輩的見解?!睂m羽長吁一口氣。
“可……他提拔的人最后都成了朝中命官?!?p> “那又如何?薛前輩走后,這些人便沒了靠山,一個個被迫辭官。想來,這些事你是不知道的?!?p> “你的意思是,當年被迫辭官的不止當朝老官?還有我父親的那些弟子?”
“當然了,這件事當年鬧的不小,我以為你會知道?!睂m羽道。
“我當時身在西幽國,回來后才對當年的事略有耳聞,但知道的并不多,可否告知全貌?”
“薛家的沒落,不只是一個家族,還有一切與你父親有關的人。那時候薛前輩提拔的新人都因為涉嫌那些案件的緣故被一一削職。正是因為朝中的官員大換血,后來乃至今日的朝廷才烏煙瘴氣,萬千小人興風作浪?!?p> “興風作浪之人,可是楊家?”薛子卿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不知道,楊家張揚,的確在地方擴展了自己的勢力,但那都不是不可理解。而在朝廷之中翻云覆雨的應該另有其人。”
這個答案很出乎薛子卿的意料。不知為何,他想到了塵硯堂,那日塵硯堂里聚集了眾多高官和商賈,他們私下議論之事便是藏污納垢,見不得光的事。聽宮羽這么一說,薛子卿覺得這倒真不像出自楊家之手。
“可那會是什么人?”
“不清楚,這并不是我們所關心的,我們只想遵從薛前輩的遺愿,推翻江奕的統(tǒng)治,給百姓自由。”
“可,這真的可行嗎?”
“你在懷疑你的父親?”
“不,我懷疑的是東萊,這個野蠻的國家不會懷好心?!毖ψ忧涞?。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東萊沒過多久便會打進來?!?p> “什么?”
“不用驚訝,本地加工廠的效率是你想象不到的,不出半個月,東萊就會打進來了?!?p> 薛子卿的瞳孔霎時間放大,這個消息讓他的胸口如同撕裂般痛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