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世人心中公道在

　　縣衙外。

　　待陳道初與方平安、冉至清三人先后踏出大門。

　　遠(yuǎn)遠(yuǎn)望去，東山紅日漸出，城中薄霧已散，天光遍灑大地。

　　整個(gè)官山縣城重回一片人世喧鬧。

　　耳旁傳來叫賣吆喝，三人在街道行人之間徐徐穿行，好似閑庭信步，但各自臉上面色與心中所想?yún)s是大有不同。

　　陳道初單手負(fù)后，挺胸迎日而行，只覺胸中一口憤郁之氣消了大半。

　　而方平安與冉至清盡皆雙眉微皺，一者在想著方才公堂之事，一者在想著近日所做之事。

　　走了好大一會兒……

　　干瘦手臂掛在陳道初手中的方平安眉間凝思終于緩緩消散，好似徹底想通了心心念念的事，心間豁然開朗。

　　臉上洋溢出一抹恍然喜色，少年側(cè)仰著頭望向身旁的師父，高興道：“師父，我終于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了？”

　　“哦？”

　　腳步又放緩了些，陳道初迎上方平安的目光，笑著問道：“你明白了什么？”

　　“師父，徒兒這段時(shí)間常常會想一想要替晏蕓娘討公道一事，通過這些日子你吩咐至清師兄去做的許多事情，還有剛才縣衙里的一些事情，我才終于把這一切都想通了?！?p>　　難掩臉上喜悅，方平安興致勃勃說道：“徒兒到現(xiàn)在才明白，其實(shí)師父很早就知道晏蕓娘母子二人的真實(shí)目的不單單只是報(bào)仇雪恨，讓那賀子孝罪有應(yīng)得那么簡單，而是要把這一切都真相大白，揭開他的所有罪行?！?p>　　“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為他們討回公道！”

　　“哈哈……”

　　聽見這話，陳道初初時(shí)不由微微一愣，眼帶訝異看了眼牽著的少年，緊跟著卻是忽而朗聲大笑起來，欣慰道：“孺子可教。”

　　“平安……”

　　笑聲漸歇，陳道初又開口說道：“常人都說你憨笨，平日里就連你自己也這么覺得，可如今看來，你不僅不笨，反倒聰明得很啊?！?p>　　“嘿嘿……”

　　得到師父的夸贊，方平安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一臉羞赧地?fù)狭藫夏X袋。

　　“小師叔……”

　　而在少年憨笑不止時(shí)，一旁的冉至清一雙濃眉不免皺的更緊了些，苦思許久，好像仍沒有想通，這才無奈向陳道初問詢了一聲。

　　“弟子剛才也一直在想這件事，但始終沒有想明白。”

　　滿腹疑問的冉至清說話有些快，蹙眉說道：“小師叔，若是您在來官山那日，直接吩咐我等去行事，直截了當(dāng)去將那賀子孝擒來，不一樣也能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嗎？可您為何偏生要……”

　　“偏生要多此一舉……”

　　未等他說完，陳道初就接話道：“做這些繁瑣準(zhǔn)備，再與他對簿公堂是嗎？”

　　“不錯(cuò)！”

　　冉至清皺眉點(diǎn)頭，回道：“弟子剛才想了許久，可怎么也想不通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很簡單，我且問你……”

　　突然止住步子，陳道初回身盯住冉至清，問道：“你可知我們是什么身份？”

　　“我們皆為武當(dāng)門人。”冉至清不假思索便予以回應(yīng)。

　　“既然知道，那為何還想不通？”

　　見他依舊一臉疑惑，陳道初沒有失望也沒有表露任何表情，只是轉(zhuǎn)回身子，緩緩邁步，不過回復(fù)的話卻幽幽傳來。

　　“你既然心知你我是武當(dāng)門人，那就應(yīng)該知道我等都是方外之人?！?p>　　“若是我等方外之人擅自執(zhí)刑宣判，雖說此地乃是武當(dāng)巡游地界，百姓自然不會質(zhì)疑，可一旦做了這些，那么……”

　　收斂臉上表情，陳道初聲音凜然，“我們與那肆意啖食生靈血肉，隨性擾亂人間秩序的諸多妖魔鬼怪又有什么差別？”

　　“若是所有方外之人全都如此行事，久而久之，你可曾想過這大明天下當(dāng)如何？億萬黎民百姓心中所想又當(dāng)如何？”

　　“如若真有這么一日……”

　　聽了這番話，冉至清才終于一解全部疑惑，但他卻半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皺眉沉思道：“那在大明百姓眼中，我們……只怕也變成了一頭妖魔?！?p>　　“不錯(cuò)！”

　　陳道初重重點(diǎn)頭，終于展現(xiàn)出一抹笑意，隨即忽然加快步伐。

　　牽著方平安大步向前，陳道初一掃四周行人商販，最后昂首直望半山紅日，大袖一揮，道：“紅塵腌臜事，當(dāng)由公門斷，我輩修道人，執(zhí)劍只對妖魔惡鬼！”

　　渾身一激，冉至清頓悟一般，心頭仿佛突然開了一竅。

　　道理常在世間，可說出來讓旁人去做，和做了之后再讓旁人去看無疑是兩回事。

　　望著前頭的陳道初師徒二人，冉至清肅然起敬，頓步之后對著這位小師叔深深躬身一拜，神情肅穆。

　　就在他起身之際……

　　“而且……”

　　陳道初貌似未完的話音再次傳來，“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誅得了那賀子孝的一顆黑心吶！”

　　眉頭再皺，冉至清頓足不前，可這次不像剛才，轉(zhuǎn)瞬之間便已恍然。

　　確實(shí)！

　　相較于直接動手把人押入牢獄，不如眼見他因心底惡念而將自己一步步送入深淵！

　　只有這樣……

　　才能真正算作，誅人又誅心！

　　…………

　　翌日午時(shí)。

　　太陽底下，縣衙門前早早就布置好了法場與桌案。

　　老縣令端坐場后高椅，正襟危坐，一臉正色，師爺與仵作分立兩側(cè)，一眾衙役則散在法場四周，控制前來觀刑的人群秩序。

　　還未到行刑時(shí)，法場前頭就已人頭攢動，粗看已近千人，雖有衙役捕快不時(shí)高喊肅靜，但現(xiàn)場仍是喧囂一片，一個(gè)個(gè)百姓摩肩擦踵、竊竊私語，匯聚起所有人的聲音便是一片群情激憤。

　　而在不遠(yuǎn)處的一座二層小樓上……

　　陳道初與冉至清、方平安三人圍坐窗邊小桌，各自側(cè)首抬頭望去。

　　三人后頭，蒙上一襲黑衣黑紗的晏蕓娘牽著朝天辮小童五月的手在陰影處一動不動，不過隨著時(shí)間推移，牙關(guān)卻不知不覺間緊咬起來。

　　直到……

　　日晷偏移，一陣車轱轆傾軋地面的咣當(dāng)聲音傳來。

　　兩名衙役驅(qū)著一架簡陋囚車緩緩上前，車后載著一人，赫然便是那死囚賀子孝。

　　此刻的他一身凌亂、滿嘴暗紅血漬，雙眼更是一片空洞，毫無生機(jī)。

　　“啐……”

　　待囚車行至人群中間時(shí)，不知是誰蓄了一口老痰狠狠吐到賀子孝臉上，掛在他頭發(fā)上久久不落。

　　“啐！”“呸！”……

　　見此，兩側(cè)觀刑人群紛紛朝其噴吐唾沫、黃痰，一臉厭棄。

　　但是賀子孝似是毫無所覺，動也不動，任由百姓唾棄，仍是那副一臉慘淡、兩眼空洞的模樣。

　　一直等到兩名衙役滿臉惡心地將其從囚車上拉下，拖到法場中央跪下，現(xiàn)場才終于轉(zhuǎn)為安靜。

　　隨即，場下一個(gè)敞胸露乳、渾身精瘦的劊子手往手中大刀噴了口烈酒，雙目怒瞪，刀背靠肩，大步向前。

　　“時(shí)辰已到，斬！”

　　后頭桌案處的老縣令偏頭看了眼日晷，見時(shí)候大差不差，掃了眼千余百姓怒視向賀子孝的目光，當(dāng)即起身重重扔下犯由牌。

　　“哐?！?p>　　木牌墜地，四下霎時(shí)沸騰。

　　“斬！”

　　“斬！”

　　“斬！”

　　場下百姓自第一聲之后，紛紛振臂，揚(yáng)聲大呼，聲震天間，喝散薄云。

　　“哈！”

　　在一縷日光灑下時(shí)，劊子手大喝一聲，刀光斬落！

　　但這一刻，賀子孝的空洞雙眼終于有了變化，眼眸之中似是映出了下方一人的身影，張口輕喊。

　　“娘子……”

　　聲音戛然而止，人頭滾落而下。

　　人群之間，一位身著素袍的柔弱女子皺眉別過頭去，口中輕念：“斬吧。”

　　“……”

　　“噗通！”

　　與此同時(shí)，小樓上，一道跌落聲驟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