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樂陶在心里狠狠吐了口唾沫，要不是她的男神在這兒，她的白眼早就翻上天去了！好一個狐媚子小妖精……人前人后兩幅面孔的啊！剛才打她的那股子狠勁呢？那一臉兇樣呢？
容澈豈是樂陶一個人的男神，他還是梅兒的男神！可以說，梅兒進宮，八成的理由就是為了容澈。這樣好的男子，哪個女子見了會不心動？梅兒當(dāng)然不例外，尤其是像她這種自視甚高的人。現(xiàn)在容澈不僅扶自己起來，還安慰自己，這是何等的福氣！
那溫柔的語氣，那擔(dān)憂的眼神……
梅兒的星星眼樂陶似曾相識，這眼神，她曾經(jīng)在一干宮女臉上看到過……
容澈的一雙俊眉難以察覺的皺了皺，便是他在女人方面再遲鈍，梅兒的這點小心思他還能察覺不出來？
不過，倒還是妾有情，郎無意，一腔情意付東流……
容澈沒那閑工夫和梅兒在這兒耗著，心里尋思著怎么打發(fā)了她，只見他正著腰板子淡淡地瞅了眼梅兒捂著的手腕，道：“你若是腳步快些，現(xiàn)在去太醫(yī)院，應(yīng)該還能見到太醫(yī)。”
其實他說的也是實話，再過不久，太醫(yī)們就要前去鳳鷲宮為太后診治。她要是再這么磨磨蹭蹭，怕不是要撲空。
可梅兒哪里是這般好打發(fā)的。她進宮也有好些日子了，雖說家里人早就把她托給了容澈，可她在崇文館待了這么久，費盡心思，卻連容澈的面都沒見上幾次！好不容易這次有了機會，她怎么能這么輕易地走了？這不是讓到嘴的鴨子飛了嗎？
一聽容澈的話里是想趕她走，不經(jīng)意間又看見一旁站了許久的樂陶，她怎么把這人給忘了！
梅兒心里明明恨的要死，卻還是要裝出一副嬌柔模樣，連聲音都還要嬌媚上幾分，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大人，奴婢不過是去御膳房取了桂花糖糕打算給大人。誰知這鴻月樓的下人好不知規(guī)矩！上來就準(zhǔn)備搶，還推了梅兒，要踹梅兒！大人可要為梅兒做主！”
“我@#￥&%……*”樂陶在心里把梅兒又罵了遍。她一臉難以置信看向梅兒，想著這天下居然會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樂陶眼中帶著幾分求救地看向容澈，卻發(fā)現(xiàn)容澈正一臉漠然地看著梅兒，然后又看向她。
天啊……剛才他可是親眼看見她準(zhǔn)備踹梅兒的，不會他就這樣相信了梅兒的話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樂陶心里哀求著容澈能為她主持大局，后來這尊神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地上打翻了的桂花糖糕，若有所思道：“桂花糖糕？大人素來討厭桂花，難道你不知道嗎？”
什么？！
梅兒一臉難以置信，她明明問了崇文館的人，小桂子可是容澈身邊的小奴才，按理他不會騙自己的才對啊……明明是小桂子說容澈最愛的就是桂花糖糕的……怎么會這樣？樂陶在垂頭偷笑，抬眸間對上容澈的目光，一下子又縮回了腦袋，她只聽容澈道：“梅兒，剛才的事大人已經(jīng)知曉了。你若是現(xiàn)在去太醫(yī)院，那么此事便可就此作罷。但你若執(zhí)意糾纏，那……我們不妨去云臺殿談?wù)?？?p> 一聽到云臺殿，梅兒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對那個掌管六宮的女人，宸妃，可謂是記憶深刻！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不想深刻也難！
家里人送她進宮時，不僅打點好了崇文館這邊，連宸妃那邊也一便打點了。這樣，她才能在宮里通行無阻。本以為宸妃會給家里人幾分面子，不過，她也確實給了……但是上次因為衣服的事鬧到云臺殿，雖說宸妃沒對她罰得太重，卻是恩威并施，她擔(dān)驚受怕了好些日子，也開始夾著尾巴做人……
云臺殿那個地方，她可不想去……
容澈挑眉，一張俊臉在和煦的日光下顯得更加的棱角分明，樂陶從側(cè)面看去，有些看癡了，卻又不敢多看，不久就垂頭淺笑。梅兒本以為自己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能惹容澈動惻隱之心，現(xiàn)在看來，好像是沒什么用。
她帶著幾分哭腔，活生生地就像個委屈的小孩，她眼眶泛紅，聲音有了幾分沙啞，“梅兒告退！”
說完，梅兒用衣袖擦著眼淚，哼哼唧唧地小步跑了。
“怎么，很開心嗎？”不同于剛才對梅兒的那種冷淡，容澈對樂陶說話時，倒多了幾分溫度。樂陶本以為她低著頭，容澈是不會發(fā)現(xiàn)她在偷笑的，難道她笑得很明顯嗎？樂陶疑惑著，把頭低得更低，卻聽見容澈笑得幾聲。這笑聲，比春天御花園的喜鵲叫的還好聽空靈。
“這桂花糖糕？是你愛吃的吧？”容澈俯下身，仔細(xì)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桂花糖糕，看這一盤雪白的糕點就這樣倒了，還真是有些可惜。他之前去鴻月樓時，曾聽見這個小丫頭向長寧討桂花糖糕吃，那一副撒嬌諂媚的模樣和今天對著梅兒的模樣倒是一點兒也不一樣。所以剛才梅兒一說起桂花糖糕，他心中便是了然。
樂陶可是長寧身邊的人，這宮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鴻月樓的蘇尚宮素來治下嚴(yán)明，怎會容忍身邊的人漠視宮規(guī)？長寧打理鴻月樓這么多年來，鴻月樓的宮人一直受滿宮稱贊。樂陶之前與梅兒的糾葛，他也有所耳聞。只怕剛才的事，是這小丫頭上次的氣還沒消，又被人搶了桂花糖糕，一時氣憤才這樣的。
“你的腰不疼嗎？”容澈彎著腰問她。容澈覺得這小丫頭真是奇怪，低頭彎著腰這么長時間，都不會腰疼的嗎？他就是這樣站了一會兒，腰間就開始有些酸痛了。容澈淺淺笑得幾聲，從懷中摸出一小盒子。那小盒子通體銀白，應(yīng)該是用純銀打造的。盒子上面雕了幾朵荷花荷葉，仔細(xì)一看，還能發(fā)現(xiàn)花葉間有一條魚兒嬉戲其中。
容澈把銀盒遞給樂陶，第一次，樂陶用看著桂花糖糕一般的眼神看著這個銀盒。她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那晚的夢境里，好像也有這個銀盒來著。
雖然容澈沒有像夢里那樣弄壞了主子的花……她也沒有威脅容澈給她作畫……但是，在夢里，容澈卻送了她一盒糖蓮子吃，也是用這樣的荷花銀盒裝著。
這里面？回事糖蓮子嗎？
“之前你與梅兒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梅兒自小是被家里寵著的，所以有些驕橫，對你多有沖撞，也是我治下不嚴(yán)。吶，這盒糖蓮子是家母親手所做，這荷花銀盒我也貼身帶了多年，現(xiàn)在送給你，就當(dāng)是賠罪了?？珊?？”
“好啊好?。 睒诽沼X得心里一群喜鵲飛過，嘰嘰喳喳地叫著?？伤€是說：“這般貴重的東西，樂陶怎么受得起？”
容澈卻拉過她的手，把那銀盒塞進樂陶的手心里。那銀盒在容澈的懷里揣久了，都帶上了幾分容澈的體溫。樂陶手涼，手里握著銀盒，都覺得暖了幾分。
“你要是不收，便是不給大人我面子了?！比莩汗首鲊?yán)肅狀，板著一張臉對樂陶說。
樂陶沒想到自己的夢境居然會成真，心里早已經(jīng)是樂呵樂呵，可還要故作鎮(zhèn)定，這一點讓她十分難受。她現(xiàn)在就想沖回鴻月樓，哈哈大笑幾聲。
不行不行……要記得主子的教誨……
樂陶回想起長寧的子曰子曰，正拿古人的教導(dǎo)沖刷腦海里那些難以言表的思想時，容澈“啪”得一聲打開了手中折扇，扇啊扇地閑庭漫步著走了。
他不冷嗎？這大冷天的……
樂陶疑惑著，被一陣涼風(fēng)吹得縮了縮脖子。再看了眼地上躺尸的桂花糖糕，可憐了半會兒這盤糖糕的命運，招呼著不遠(yuǎn)處的正在打掃的小宮女來把這副殘局給收拾了。又想起她已離開鴻月樓許久了，把手里的荷花銀盒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拍了拍，小步跑回了鴻月樓。
幾天后，樂陶這些天因為這個荷花銀盒很開心，總是在路上走時，還要拿出來看看，然后又放回懷里。長寧知道這丫頭的小心思，也不去戳破她，只能暗暗嘆息。
那天去御膳房的路上，樂陶捧著桂花糖糕就更加開心了。途中遇到崇文館的小桂子，發(fā)現(xiàn)他也很開心。
“嘿，小桂子！”樂陶朝他揮手，靠近他，“什么事情這么開心??？”
“哦~是鴻月樓的樂陶姑娘啊?！毙」鹱涌瓷先ナ钦娴拈_心，一對小小的眼睛一笑起來像一輪彎月，好看極了，“實不相瞞啊……”
他故作神秘，也靠近樂陶，悄悄說：“我們那兒的梅兒，嘻嘻嘻，被送回家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反地，樂陶倒是沒他那么開心。雖說那梅兒與宮里的人都不交好，倒也不至于這么開心吧？樂陶不解，于是問他。這么一來，小桂子又是很機靈地對她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啊，看這梅兒不爽已經(jīng)很久了。她想巴結(jié)我家大人，那日前來問我大人愛吃什么糕點。我哪里會真的告訴她，我知道大人素來不愛桂花糖糕，于是便告訴梅兒大人愛的是桂花糖糕。她果然急匆匆地跑御膳房去取桂花糖糕去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樂陶深覺眼前的小桂子是個十足的人才，居然能想出這招，真是高手！小桂子這兩天也是高興極了，臉上的笑容是遮也遮不住。等到他走時，樂陶默默向他揮手再見。
等樂陶跑回鴻月樓，與長寧將前前后后的事說了，兩人開始一起感嘆崇文館里竟有這樣的人才。
接下來，宮里倒是平靜，正如長寧所料，選妃的熱潮一點點淡了下來。長寧還是每天忙著整理文書，那一夜之后她就沒見到蕭弈，只是偶爾從容澈口中得知前朝的事。樂陶有時會捧著荷花銀盒傻笑著發(fā)呆，里面的糖蓮子她還一顆都舍不得吃。洛棠還是忙著御膳房的事，偶爾會來鴻月樓喝喝茶聊聊天。傅黛筠不似以前那般招搖，不知為何一下子平靜了。
所有人都過得很平靜，進宮這么多年，很難得過了一段安寧的日子，長寧也很放松，除了最近身體不太對勁，她越來越貪迷這樣平靜的日子。
一轉(zhuǎn)眼入春了，賀言年說得沒錯，太后確實沒有多少日子了。
那夜突然下了場雪，大雪壓倒了鴻月樓里的幾棵樹的枝丫，散落在地上，又埋進雪里。樹上光禿禿的，一點兒沒有初春的景象。去年的冬天好像特別長，長到每個人都在盼著什么時候春天才會來。
長寧一早起來，宮人就來報了。說是太后娘娘去了，是昨晚半夜走了，誰也沒發(fā)現(xiàn)。早上福兒進去送茶水，才發(fā)現(xiàn)太后娘娘已經(jīng)咽氣了。太后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冰冷，可一雙老眼卻大大地睜著，唇已經(jīng)干燥開裂，嘴大大地張著，像是在嘶吼，又像是在求救。那樣可怖的景象嚇得福兒當(dāng)場暈了過去。
內(nèi)廷送來了喪服，皇帝很是悲痛，聽說在太后的靈柩前哭昏了過去。長寧聽樂陶說起時，卻是難以察覺地冷笑了一下。
許多年后，長寧回想起那個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笑。
不過，皇帝被天下人稱作是孝子。大到宮里，小到市井街頭，都在稱頌皇帝的德行。至少，他看起來確實是那么回事！
太后大喪，舉國同哀！皇帝越制，為太后舉行了大胤開國以來最宏偉的喪禮。皇帝又下令大胤三年不許舉行盛大的活動，連同幾位王爺?shù)倪x妃，都一并被擱置了。
在鳳鷲宮外跪了三天，周圍都是哭泣聲，像是要比誰哭得更響，誰流的淚更多似的，長寧卻是一點也哭不出來。這幾日，不知怎的，她總會想起太后那天送給她的那一方丹書鐵券。她千算萬算，這一次，卻算不出太后的用意。
這幾日，她連著睡不好覺。每晚，她都做著同一個夢。夢見門口紗簾后站著一人，那人身段苗條，形體風(fēng)騷，老韻猶存。卻只是無聲地站在那兒，從不曾挑開紗簾靠近她。她會在那里站一會兒，然后默默轉(zhuǎn)頭離開，走時，長寧聽見鐵鏈撞擊摩擦地面的聲音。長寧想開口問那人是誰，可每次她都會被驚醒，然后發(fā)現(xiàn)冷汗早已浸濕了床褥……
那幾日，也聽到了許多事情……
比如說，皇帝封了從前太后身邊的福兒做三品女官，還賞賜了她一萬兩黃金，送她回鄉(xiāng)。可偏偏在啟程的前一晚，福兒不見了……
有人說她是從皇宮側(cè)門逃出去了，有人說她是不小心墜河死了……
誰也沒有給出正確的答案，再聽到福兒的消息，已經(jīng)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福兒那夜確實是從側(cè)門出了皇宮，她像是預(yù)料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才會在前一晚逃走。只是她很不走運，偏偏被皇帝身邊的小夏子看見了。她是和運恭桶的車一起出宮的，本以為是逃出生天，但她沒想到的是，在她打開桶蓋的一瞬間，她的人頭便咕嚕嚕的滾落在地上，她到死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又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她逃走時，什么都沒有帶走。內(nèi)廷的人去收拾她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那一萬兩黃金還原封不動地放在角落里。于是，那些黃金又回到了它們的老家——戶部庫房。
福兒是空空地來，也是空空地走的。她保不住任何東西，黃金也好，還是她的性命也好……
慢慢地，外面的世界春色漸濃，空氣中都能感覺到有暖流流動，泥土中亦有百蟲蟄伏。雖說現(xiàn)在還在太后的喪期，長寧卻連半分眼淚和悲痛都不曾流露過，去鳳鷲宮外跪著就好似處理一件不大重要的公事，辦完即可。
這幾日，長寧覺得鴻月樓里暖極了，還有一股子甜蜜蜜的味道?？戳搜劢锹淅锬弥疚臅l(fā)呆的樂陶，長寧無奈地?fù)u搖頭。
說到這丫頭，那日去拿糕點回來后，不知怎的，總會出神和傻笑。起初，她還以為樂陶是生了什么怪病。一問才知道，這丫頭在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容澈，容澈還送她一荷花銀盒。
這丫頭也是高興壞了，日日帶著那銀盒，一點磕著碰著都是不行的。長寧很是哀愁地看了眼身邊的這一大堆文書，想著自己今天怕又是要通宵整理了，這心里又是苦啊愁啊！
樂陶知曉容澈不愛桂花糖糕，便不時往崇文館送些棗糕蓮蓉糕的，容澈倒是都吃了。不過，他心里也是奇怪。偷偷來鴻月樓問過長寧，說樂陶最近是不是……
容澈指了指他的腦袋。長寧不說什么，別有深意的挑挑眉，又笑了笑，看得容澈更加懵了，實在是不知道這主仆兩個在搞什么幺蛾子。
“你可真是朽木！”長寧就說了這一句，然后就不理他了。
雖說這前路迷茫，但看樂陶這般癡心的樣子，長寧也不忍心去打擊她，想著等日后若遇到什么她再搭把手吧。
門外不知何時來了個綠衣宮人，個子不高，手中好像還帶了什么。
“你是？”
“奴才是祁王殿下的人，王爺聽說蘇尚宮近日腿腳不便，所以讓奴才把這個送來。”那綠衣宮人將手中的白瓷瓶遞給長寧，又從袖中掏出一張小紙條。
長寧接過后，那宮人緩緩?fù)讼铝恕ｉL寧打開紙條，那紙上清秀地寫著：記得吃藥，我可不想我手下的人是個廢人！
長寧將紙條在手心里攥緊，卻沒撕碎了它。最近入春，天氣也跟著暖和起來，可在鳳鷲宮外跪了許久，地面鋪的磚是又冰又硬。前幾日長寧就覺得腿有一絲絲的疼痛，近日來愈發(fā)嚴(yán)重，卻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藥，只能生生的扛著。
這事長寧從未向外透露過。長寧早就察覺她周圍一定有蕭弈安排的人，卻總是發(fā)現(xiàn)不了。她越想越覺得心慌，這皇宮里，到底被他安插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