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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司事

第一卷 第十一章

陰司事 九清閣 3146 2020-08-13 22:30:11

  第十一章:

  半夜三更,青靈縣衙門前的鳴冤鼓忽然咚咚咚響了起來。看守衙門的小吏睡眼惺忪地跑出來,張嘴就要喝斥。待看清來人,呵斥的話便硬生生卡在喉間,面上急忙換上諂媚的笑容。

  小吏恭敬地將來人引進(jìn)府衙,來人卻似非常急切,伸手擋下了他殷勤倒茶的手,只說道:“你快去喚你家大人,本侯爺這里有冤要申?!闭f罷,自袖中取出一塊馬蹄金塞進(jìn)小吏手中。

  小吏暗中掂了掂重量,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千恩萬謝的下去,跑得比兔子還快。

  青靈縣令正摟著小妾睡得香甜,無故被小吏打擾,心生惱意,待要發(fā)作,卻聽得他說縣衙里來了個小魔王。

  縣令一聽,朦朧的雙眼驀地張大,趕忙回屋穿了官服,急匆匆的跑到大堂。遠(yuǎn)遠(yuǎn)的便對著那魔王笑道:“伯爺大駕光領(lǐng),小官未能遠(yuǎn)迎,失敬失敬!”

  喬顯也不與他周旋,開門見山道:“我這里有一樁冤案要申,半夜里叫醒大人,這是賠禮?!闭f完,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連同狀紙一并遞到縣令面前。

  縣令瞟了眼銀票上的面額,笑容滿面地接過,又不動聲色地將銀票塞入袖中。走到桌案后坐下,又著人上了好茶,這才打開狀紙細(xì)細(xì)看了起來。

  越是看到最后,縣令的眉頭越是皺得深,先不說這狀紙所述冤情真假,單這子孫狀告先祖,就聞所未聞,荒唐透頂。

  他瞧了瞧一臉平靜的喬顯,抬袖擦了擦額頭的汗,笑道:“伯爺,此狀不妥。”

  喬顯抿了口茶,斜眼瞟了縣令一眼,問道:“有何不妥?”

  縣令小心翼翼陪著笑臉道:“此狀乃是有關(guān)白水縣的案子,不在本官管轄范圍?。 ?p>  喬顯挑了挑眉,“大人莫糊弄我,五十年前,白水縣更名青靈縣,縣志中有記載,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縣令訕訕地摸了摸鼻梁:“本官自是知道,只是這莊案子年代久遠(yuǎn),且當(dāng)事雙方皆已故去,無法審理啊?!?p>  喬顯聽聞,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便換了,當(dāng)事人雙方為我家祖宅看守祠堂的喬聞和喬家?!?p>  縣令一個趔趄,差點(diǎn)栽倒在地,心中不免有些氣悶,只覺得今日纏上這么個混蛋小魔王,怕是要短命幾年。又耐著性子陪笑道:“這……有些不合常理?”

  喬顯又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案上,“這般可合理?”

  縣令張嘴結(jié)舌地看著喬顯,得嘞,您既然花錢上趕著買作死,我若再不同意,倒顯得我不通人情了。

  縣令故作為難地收下銀票,“既如此,下官便受了此案。只是,按照慣例,要將被告收押。您是喬家家主,又是安陽伯,這個……。當(dāng)然,您若是有不便,下官倒也可以通融通融,這收押嘛……?!?p>  “那倒不必,按章辦事即可?!闭f罷,舉起雙手,平靜的看著縣令。

  縣令看了他許久,似是想從他眼中看出幾分玩鬧之意,不曾想此子眼中卻是一派平和。他嘆了一口氣,朝著守在一旁的小吏使了個眼色。

  小吏當(dāng)即醒悟,拿了鐐銬帶在喬顯腕上,拉著他去了牢房。

  縣令回到房中卻怎么也睡不著了。這喬家手中握著魏國一半的鐵礦,簡直就是握著燕國的命脈,早就成為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之所以到現(xiàn)在都未出手,不過是這一輩里出了個無甚大用的混賬玩意,才得以逃過一劫。如今,這送到嘴邊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越想越激動,干脆起身寫了封折子,連夜快馬加鞭的送去了京城。

  第二日,喬老太君得知自己孫兒被縣令收押。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早膳也不用了,直接殺到縣衙,將剛躺下的縣令自被窩里拎了出來。

  縣令一臉苦惱地說道:“不是我要收押了他,是你那孫兒非要住在牢房不可。”

  喬老太君又拽著縣令來到牢房,對著喬顯的后腦勺,苦口婆心的勸了兩個時辰,直說的口干舌燥,喉嚨冒火。

  喬顯似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就那般背對著祖母,不移不動,不聲不響。

  喬老太君無奈,抹著眼淚回去了。

  半月后,大理寺卿親自來到青靈縣督查這件匪夷所思的冤案。

  隨后,這宗百年前的冤案便也漸漸浮出水面,霎時間傳的街頭巷尾人人皆知。有些年長的老人小時也聽到過孫家的慘事,原以為是招惹了煞神,不曾想這煞神便是他府上引以為傲的賢婿。

  宣判的當(dāng)日,先是天空陰云避日,隨即電閃雷鳴,狂風(fēng)大作。緊接著瓢潑大雨嘩啦啦地倒灌而下,不過半日,青靈縣便成了一片汪洋。

  這場雨一下,便是十日。

  雨歇天晴,碧空如洗,有樵夫自小駝山上驚慌失措地跑下來。城外茶攤的老板瞧見他這幅狼狽相,忙招呼他坐下,倒了一碗茶,打趣道:“你這般驚慌,可是遇見鬼了?”

  那樵夫打了個哆嗦,驚恐道:“可不就是見了鬼。今個我剛一上山,便看見山頂一棵野梨樹下露出了一具白森森的尸骨。我日日上山路過野梨樹,從未見過有何異樣,偏今個見著了,你說邪門不邪門?”

  話音一落,旁邊立刻圍上來幾個人,嘰嘰喳喳地說道:

  “山上那片梨樹林我也去過,不曾看見有白骨啊?!?p>  “許是這場雨太大,不知從何處沖來此處。哎,也是個可憐人,死后也不得安息。”

  “這尸骨來的蹊蹺,還是速速報官去吧!”

  靠近路旁的桌子坐著一位頭戴斗笠,身著青灰布衣的人,聽完那樵夫的話,便匆忙放下茶錢,朝著小坨山而去。

  雨后的小坨山景色秀美,空氣格外清新。蜿蜒曲折的山道泥濘濕滑,喬顯走得有些艱難。衣擺鞋襪沾滿了泥水草屑,他卻一點(diǎn)也不在意。

  待到日落時分,終于爬到了山頂。

  整片梨樹林被夕陽染成了暖黃色,便是連那樹下的尸骨也披了一層金光。

  相隔百年,喬顯望著那具尸骨,努力將腦中鮮活的梨兒與面前的白骨重合。可無論怎么努力,腦中最后出現(xiàn)的梨兒卻始終一身血衣,想來這一輩子都不夠還了。

  待到太陽徹底落下了山,月亮漸漸升起,他方拖著沉重的腳步披著一身清輝朝那具尸骨走去。

  泥土粘稠,喬顯豪不在意。小心翼翼地?fù)荛_尸骨周遭的泥土,取出一根根白骨放進(jìn)隨身的包袱里。待到將所有的尸骨挖出收攏好,他才將包袱緊緊縛在胸口,輕輕拍了拍,笑道:“好了,我這便帶你去尋你爹娘兄長?!?p>  這日,恰逢地府一年一度的盛大節(jié)日—中元節(jié)。

  每年的這一天鬼門關(guān)門庭大開,不管是什么鬼都可以來到人間探望親人,日落而出,日升必返。

  孫盼自那日差點(diǎn)化為厲鬼被小九判官救醒后,便知道自己又給她惹了不小的麻煩,心中不免自責(zé)愧疚,這些日子行事便越發(fā)謹(jǐn)小慎微起來。

  只是龜縮在察查司幾日,卻也無趣的緊。恰逢今日中元節(jié),地府鬼門關(guān)大開,她便悄悄遛出察查司,跑出了鬼門關(guān)。

  做鬼的好處,便是不受任何地理位置限制,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一路變換著各種姿勢飄到自家祖墳前,卻見父母兄長氣派的墳旁邊多出了一個寒酸的新墳,墳前立了一塊簡陋的墓碑,碑前團(tuán)著一堆火。

  明明滅滅的火光里,一個人正低頭專注地刻著什么。

  孫盼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身后,瞧向墓碑上的字,不覺微微一愣,上書四個大字:孫盼之墓。

  目光移向那個人,他手中捏著一截紅通通的木頭。木頭已被消去大半,卻還是看不出他要雕什么。

  孫盼瞧著糊涂,便趴在他肩頭,耐著性子繼續(xù)瞧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總算停了手中活計,嘴角也揚(yáng)起了輕快的笑意。紅色的木頭被他東削一筆,西刻一下,成了一支精妙的梨花簪。

  那人撐地站起,將梨花簪放在墓碑上,修長的手指輕撫碑上“孫盼”二字,雙眸蘊(yùn)滿柔光,“如今我成了窮光蛋,能為你做的事很少。這簪和這碑雖不值錢,但好歹是出自我手,你莫嫌寒磣?!?p>  孫盼搖了搖頭。

  喬顯說罷,自身后包袱里取出一壇酒,拍開封泥,一一澆在幾座碑前。而后,又回到孫盼墳前,靠著墓碑席地而坐,仰頭猛灌了一口,又道:“你孤零零在那山頭呆了一百多年,我猜你定會想與父母兄長在一起,我便自作主張將你遷來此處,你莫怪我。”

  說完,又仰頭灌了一口,繼續(xù)道:“喬府被封,我偷潛進(jìn)去帶出這幾壇梨花白。當(dāng)初你們一起封這酒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起喝這酒的時候卻是如今這般情景,是我喬家對不住你們。”

  喬顯不再言語,只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虛空,嘴角掛著一絲上揚(yáng)的弧度,眸中的悲傷漸漸化作點(diǎn)點(diǎn)淚光,許久,方啞聲道:“此生我怕是再見你不到,我只求來世你我修得良緣,便莫要隔著深仇大恨,莫要隔著一百年的日月時光。你我做一對這世間最平凡的夫妻,我負(fù)責(zé)砍柴、挑水、洗衣、做飯、耕種。我不指望你能真心待我,只莫嫌棄我笨手笨腳地愛著你,護(hù)著你,照顧著你,直至年華耗盡?!?p>  孫盼撇了撇嘴,轉(zhuǎn)身離開??蓜傔~了一步,淚卻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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