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翌日,天麻麻亮,書生推開房門,跨過門檻,落腳處不同于青石板的觸感,叫他乍然一驚,急忙收回腳一看。晨光熹微中,一個藍布包裹靜悄悄地躺在石階上。
他蹲下身,左右看了看,狐疑地緩緩打開。恰在此時,天邊漸亮,第一縷朝霞破開云層射了出來,將眼前之物瞬間照得無比清晰,書生“嗷”的一聲慘叫,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有學子聽到異樣,睡眼惺忪地推開門,看見他門口地上的藍包袱,臉上登時扭曲了一下,大聲喝罵:“誰他娘的這么變態(tài),在門口放一包死田鼠!”
書生聽聞,無法忍受,跑去一旁樹后嘔吐起來。有膽大的學子則走過去捏起一只仔細研究:“包袱里的田鼠都被剝了皮,割了腦袋,去了內臟,又被風干,死狀甚是慘怖。巧合的是,不多不少恰好十只?!?p> “十只?不會這般湊巧吧?!绷硪幻麑W子霎時白了臉,驚恐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幾年前發(fā)生在鄰縣的一樁滅門慘案?一家五口皆被斬了頭。據(jù)說,事發(fā)之前,他們家便收到五只割了腦袋的田鼠?!?p> 眾學子一聽,登時嚇得驚呼起來,手已是不知不覺撫上了后脖頸。
“依你之言,是有人盯上了我等十人的腦袋?此舉意在警示威脅?”
“可我等并不曾與人結怨,何人會用如此殘忍的手段警示威脅我等?”
眾學子議論紛紛。
書生吐完,抹了把嘴,走到他們身后,笑著安慰眾學子,“若那人真想殘害我等,又怎會提前預警。興許只是個巧合罷了,大家請勿多慮。”
眾學子聽罷,心中稍安。
到了第二日,同樣的藍布包再次出現(xiàn)在了書生房前。只是,較前一日不同的是,田鼠換成了蛇,其慘怖程度絲毫不減。
到了第三日,藍布包再次出現(xiàn)在書生門前時。
其他學子反而不驚慌了,反倒是那書生徹底慌了。
有學子對他道:“謝青行,這藍布包連續(xù)三日出現(xiàn)在你門前,想必那人恨極了你,你不如外出躲躲,也省的連累我們?!?p> 謝青行也不反駁,默默反省自己最近是否行為不端,得罪了某人,而不自知??墒撬饺绽锎箝T不出二門不邁,見的最多的便是送菜的阿萊和送米面的二牛,如何就招惹了此等兇惡之人。要用如此殘忍的手段鍥而不舍地警示他,卻藏頭露尾的不肯示人。
眼前不期然浮現(xiàn)出一道穿墻而過黃色身影,他搖了搖頭,應該不是她吧。
默默在門口站一會兒,謝青行提起藍布包郁郁地進了房,與其他兩個同放在桌上。自己則坐在一旁,怔忪出神。
“阿行,沒去上課??!”一道和藹的聲音伴著吱呀一聲門響自身后傳來。
謝青行聞言,急忙起身,朝來人恭敬一拜,“先生有禮,學生這就去了?!?p> 蔣先生捋了捋胡須,和顏悅色道:“罷了,正好我有話與你說,坐下吧?!?p> 謝青行待蔣先生坐下,又奉了茶,這才坐在下首,恭敬道:“先生請講。”
蔣先生看了看桌上的三個包袱,皺眉關切道:“聽說近日有人要尋你報仇?”
謝青行面露赧然,慚愧道:“只是收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倒惹得先生跟著憂心煩惱,是學生的不是。”
蔣先生嘆了一口氣,“你一向不愿麻煩旁人。你既這般說了,想必確有其事。”
謝青行苦笑,“不瞞先生,學生正為此事而煩惱。”
蔣先生又捋了捋胡須,取出一個木匣放在他面前,“打開吧?!?。
謝青行看了看他,依言輕輕打開,里面放著一張泛黃的薄紙。
蔣先生道:“這是當年你入學時,你母親抵給我做束修的房契。我定居耶溪多年,往后也不打算入京,留著那處房屋實在無甚大用,倒不如物歸原主。你既有仇家尋上門,便去京城避一避。橫豎年后你也要上京參加春闈,早些去也好早做準備?!?p> 謝青行聞言,合上木匣,推了回去,正色道:“學生受先生照拂多年,未曾報答又豈能收此大禮,學生實在有愧。”
蔣先生似是早料定他會這般說,幽幽一嘆道:“罷了,我早知你不會接受?!闭f著,面上又浮現(xiàn)幾絲難色,踟躕半晌,才道:“我有個侄……兒,名喚蔣離,年方十六。他父母早年送他去京城讀書,下榻之處正是這座小院。前日,他父母來信要我尋個穩(wěn)重的學子與他作伴,也好叫他收收性子。我思來想去,唯有你最為合適,不知你可愿?”
謝青行又豈會不知蔣先生的良苦用心,當即便紅了眼眶,感激道:“多謝先生,學生自當盡力。”
蔣先生笑瞇瞇地點點頭,又遞給他一張紙,“我那侄兒頑劣成性,此番他衣食住行還要仰仗你來照看。這一百兩權當是你照看他的工錢。你可莫要推辭,否則我真是無地自容嘍!”
謝青行雙手接過,含淚道:“先生待學生亦師亦父,學生感激不盡,定不負先生所托?!?p> 蔣先生亦是紅了眼眶,欣慰道:“好,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動身吧。”說完,揮了揮手,出了房。
謝青行送走蔣先生,仍心緒難平。想著此去京城,若是及第,再想回到他膝下盡孝,怕是難了。又想起先生平日里對自己的多方照拂,頓時百感交集,熱淚盈眶。可目光觸及桌上的三個籃布包時,這一番動容頃刻間化作朵朵愁云罩上了頭頂。他倒是忘了,眼下還有個大麻煩未解決,要他如何放心離開。
月黑風高夜,偷雞摸狗時。
謝青行拍死胳膊上一只吸飽了血的蚊子,鎖緊了眉頭緊緊盯著自己的房門,只覺得自己這番隱在樹后偷窺的形容太過猥瑣齷齪。
他打了一個呵欠,勉強撐起眼皮。
忽覺耳畔一熱,繼而有道刻意壓低的嗓音傳入耳中,“你在這里做什么,捉賊嗎?”
謝青行偏頭,嚇得一個激靈,跌坐在地。
黃十三忙去扶他:“書生莫怕,是我……?!?p> “噓……”謝青行未等她說完,忙拉著她一同躲在樹后,“有什么事等會再……”話至一半,目光瞄到她背后略顯眼熟的藍布包,愣了一愣,聲音帶著幾分怪異,道:“你……來這做什么?”
黃十三解下背后包袱,理所當然的遞過來,“你們凡人講究個禮尚往來,那日吃了你的雞,自然是要還上?!?p> 謝青行向后猛地一跳,指著她手中的藍布包,抖著嗓子道:“今天又是什么?”喊完之后,又覺自己有些反應過度,揉了揉眉心,冷靜下來,問道:“此前三日,你每晚都來?”
黃十三點頭。
謝青行握緊了拳頭,克制著想要上前掐死她的沖動,可礙于她妖精的身份,又不敢正面與她剛,只得咬著后牙槽道:“你……或許不知,我們凡人并不常吃……田鼠、蛇、青蛙之類的東西?!?p> “嗯,我記下了。那……”黃十三認真地點了點頭,“蜥蜴你吃嗎?”
謝青行向后一個趔趄,急忙擺手道:“不不不……小生口味很尋常,平日里只吃些米面蔬菜,肉類則是雞魚較多?!?p> 黃十三笑了起來,“我也喜歡吃雞魚,明日我捉一只山雞給你送來?!?p> 謝青行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明個我要走了?!?p> “去哪里?”
“京城?!?p> “京城好玩嗎?”
“不知道,只聽說繁華得很?!?p>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