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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司事

第五卷 第十章

陰司事 九清閣 4416 2020-09-19 19:30:51

  第十章:

  轟隆隆,又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黃十三看著頭頂?shù)脑茖?,閃電急躁地在云中游走,仿佛想要掙脫黑云的束縛,發(fā)出憤怒的嘶吼。

  黃姥姥曾說過,雷電會從頭頂百會穴劈下。是以,被劈的一瞬間頭腦是懵的,并不會感到疼痛。饒是這般安慰自己,可黃十三心里的懼怕和身上的戰(zhàn)栗絲毫未減。

  頭頂雷聲,一聲急過一聲。

  終于,閃電掙脫了黑云的束縛,狠狠劈開云層,張牙舞爪朝著謝青行直劈而下。

  祭臺遙遙在望,謝青行的身影在巨大的雷電面前顯得那么脆弱和無助。

  黃十三咬了咬牙,飛身上前,死死抱住他。

  忍忍,忍忍,便過去了。

  咔嚓一聲,木樁應(yīng)聲斷裂,爆出一陣耀眼的火花。

  一聲慘叫響徹天際。

  謝青行頭痛難忍,眼前恍恍惚惚漂浮著許多影子,每個影子都像針一樣慢慢刺進(jìn)他的頭顱。他甩了甩頭,想要甩掉耳中不斷盤旋的慘叫聲。那聲音就像砂礫在鐵板上來回摩擦,尖銳的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進(jìn)胸口,鮮血淋漓。

  黃鼠狼,黃三郎,黃十三,喉嚨不自覺地蹦出這些字眼,叫他越發(fā)喘不上氣來,“十三,十三,十三……。”他啞著嗓子喚她的名字,用目光在虛空中尋找她的臉龐的位置。

  她個頭不高,站起來時,額頭剛好到他下頜。

  轟隆……又一道天雷如巨斧一般劈下,耀眼的光芒一剎那覆蓋了整片大地。

  “不……”一聲嘶吼不知撕破了誰的胸腔,刺破了誰的喉嚨。

  他仿佛能感受到懷里有個身體在劇烈顫抖,仿佛能看到她蒼白的臉縮成一團(tuán),卻倔強地咬著唇不發(fā)出一點聲響。

  謝青行開始拼命掙扎,猩紅的眼死死地盯著凌霄子,嘴里發(fā)出如野獸般的怒吼聲。

  他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恨到想喝他血,吃他肉。

  “唉……”

  一聲嘆息驀然響在耳畔。

  謝青行一顫,一只溫?zé)岬氖謸嵘纤橆a,“看來我的道行還不夠,偏偏在這個時候記了起來?!?p>  謝青行壓抑著喉中的哽咽,“你怎么能……怎么能……”

  虛弱的聲音如墜入湖面的石子,咚的一聲再無聲響。謝青行心頭一慌,幾乎以為方才的聲音和觸覺都只是他的幻覺,“你……怎么不說話了?!?p>  黃十三輕輕偎進(jìn)他懷中,仿佛這樣能減輕身上的劇痛。她小口小口地倒吸著氣,輕聲道:“你我今生本無緣,可上天偏偏讓我在荷花叢中循著香味遇見了你,我吃了你做的荷葉雞,便愛上了你這個人。我時常在想,上天為何這樣殘忍,讓我愛上你,卻不為我們定下姻緣。后來,我想通了,我……其實是你的貴人,是助你渡過此劫的貴人。是……是我僭越了,可是……”她頓了頓,眼淚奪眶而出,“即便只是你命中貴人,我也很歡喜?!?p>  咔嚓,第三道天雷在頭頂轟然炸響。

  謝青行抬頭望天,大聲哀求,“自我母親去后,我便不再信你,亦不再求你。可如今,除了求你,我別無他法。求你不要讓這道雷落下,求你留她一命,我愿拿我的命換她的命?!?p>  雷聲轟鳴,閃電雪亮。他看著自云層里耀武揚威般激射而出的“巨龍”,驟然哈哈大笑起來,淚水順著眼角涓涓流出,瞬間淹沒眼中的絕望和悲涼。

  眼前白光大盛,恍惚間顯現(xiàn)出一張安然恬淡的面孔。

  謝青行怔了怔,她輕啟雙唇。

  白光散去,綁著手腳的鐵鏈啪嗒一聲,斷了。謝青行一瞬間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跪伏在地,木然地看著面前的虛空。許久,才絕望地、壓抑地痛哭起來。

  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對不起與我相識?還是對不起往后漫長孤寂的歲月,不能陪我度過?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自遠(yuǎn)處傳來,清清楚楚落入耳中,使混沌的靈臺頓時清明起來。

  人群自發(fā)緩緩分開,信步走進(jìn)來個慈眉善目的白須和尚。路過凌霄子時,微微一頓,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本,貧僧勸道長回頭是岸。”說罷,又行一禮,徑直走到謝青行面前站定。

  “一切皆為虛幻,所謂生死、離合、悲歡皆是緣法。施主,你且抬頭看看,這世間一切鏡像,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這一刻悲,興許下一刻便是歡?!?p>  謝青行茫然抬頭,那和尚自袖中取出一物,沖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緩緩攤開手心,一個雞蛋大小的毛團(tuán)安靜地躺在他掌心。

  謝青行狠狠一怔,渾身顫抖的站也站不穩(wěn)。他伸出手,將那一小團(tuán)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輕輕埋首其中,淚水再一次噴薄而出。

  九判官疾走回文昌帝君身邊,已變回原來的模樣。

  她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摸了摸他的脈搏,這才放下心,滿懷歉疚道:“都怪我太沖動,沒想好對策便往里沖,害你為她擋了雷?!?p>  “無妨,我設(shè)了防護(hù)仙障。”文昌帝君握住她的手,笑道:“這下黃十三不但不用離開謝青行,還會一直陪著他,你滿意了?”

  九判官高興地點點頭,隨即又想到司命星君,不免有些擔(dān)憂,“我不但沒能棒打鴛鴦,反倒將他們促成一對,司命星君那邊……”

  文昌帝君揉了揉她發(fā)心,“無妨,叫他改命格簿子便是”

  他們身后,白無常一臉欣慰地對黑無常道:“這才是一個女孩子家家該有的模樣,想來咱們地府不久便要辦喜事了?!?p>  黑無常則一臉驚恐地看著九判官,“我怎么覺得她這樣子比她發(fā)怒時還要可怕。”

  九月,天氣漸漸涼爽下來,耶溪城茶館里卻不似以往那般冷清,相反熱鬧像是過年。

  “那日,烏云蔽日,電閃雷鳴。”說書先生一拍桌子,聲音激越飛揚,在座的眾位茶客頓時安靜下來,“凌霄子引了三道天雷劈向狀元郎。當(dāng)時在場的人無不認(rèn)為,狀元郎這下定然難逃一死。誰曾想,雷電過后,木樁化成粉瀣,鐵鏈斷裂成節(jié)。然,狀元郎卻安然無恙地跪坐在地上。凌霄子心下生奇,待要再引一道。大召寺靜善法師卻及時出現(xiàn)制止了他。也不知對他說了什么,凌霄子的臉霎時就白了,灰溜溜的跑了。再說這頭,狀元郎如泥塑雕像般跪坐在地上,仿佛失了魂魄。靜善法師走到他面前不知遞給他一個什么東西,狀元郎竟渾身顫抖,又哭又笑,形容瘋癲地跑了?!?p>  “至此,狀元郎乃狐貍精的謠言不攻自破。圣上為人所騙,差點殘害國之棟梁,自是惱羞成怒,當(dāng)即命禁軍捉拿凌霄子。誰知,禁軍捉回凌霄子交由大理寺一審問,卻抖出了一樁高門大戶的丑事。”

  “眾所周知,京城里頗具賢名的中書省右丞相鄭大人有一妻一妾,這一妻便是十年前突然暴斃的前太子太傅謝大人的長女謝婉??上У氖?,她與鄭大人的長子也于十年前失了蹤。這一妾,也就是現(xiàn)在的鄭夫人,恰也姓謝,正是謝大人的次女,謝婉的庶妹,鄭大人的妻妹謝蟬。且不論這姐夫如何娶了自己的小姨子,單說這謝蟬,卻著實不是個善茬。”

  “據(jù)凌霄子交代,他之所以指認(rèn)謝青行為狐妖,又引雷劈他,皆是受了這謝蟬的指使,只因謝蟬手上有凌霄子打著占卜算卦的旗號拐賣女子的證據(jù)。無獨有偶,京城府尹前段時日捉住的汪洋大盜劉不占也曾交代,受謝蟬之命暗殺謝青行。眾位看官,聽到這里,或許要問上一問,緣何這謝蟬與咱豐神俊朗的狀元郎這般過不去,非要置他于死地。”

  “皆因這狀元郎謝青行正是十年前與前鄭夫人謝婉一同失蹤的鄭大人的嫡長子—鄭青行。”

  “當(dāng)年,謝蟬看上了自己的姐夫,為嫁給自己的親姐夫,毒死雙親,變賣家產(chǎn),借故無處可去,住進(jìn)了嫡姐家。后又設(shè)計陷害她嫡姐謝婉紅杏出墻,令鄭大人休了其姐。謝婉走后,鄭府只剩小姨子和姐夫,一來二去,這二人就好上了。而謝婉傷心絕望之下帶著謝青行南下,路途上突遇山石崩塌,幸得一位姓袁的郎君舍命相救。經(jīng)此一難,謝婉看破紅塵,將孩子的姓氏變了,只當(dāng)是從未認(rèn)識過鄭相。可天妒紅顏,沒幾年謝婉便在耶溪城香消玉殞。反觀謝蟬,做著鄭府的女主人,可謂春風(fēng)得意,風(fēng)光無限。然,謝青行忽然回京,讓謝蟬有些始料未及。她擔(dān)心謝青行會搶了她兒子鄭府嫡子位置,便一計不成又施一計。若不是謝青行乃天授神胎,有神明護(hù)佑,這三道雷下來,一顆明珠怕是便要隕落了。”

  “若是如此,這謝蟬也算不得罪惡滔天。然,人在做,天在看。大理寺前去荀府捉拿謝蟬,探花郎蔣離也跟著去了。他一進(jìn)謝蟬的院落,便瞧出院中十幾株牡丹有些古怪,七月里竟還開得這般艷麗。便命人挖出來瞧瞧,這一挖不打緊,卻挖出了十幾具嬰兒骸骨,每一棵下埋著一具。當(dāng)時在場的人無不毛骨聳立,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到了七月,這些牡丹還開得這么艷麗,這分明是用活生生的血肉染出來的?!?p>  “謝蟬喪盡天良,殘暴如斯,竟生吞嬰孩的心永葆青春。鄭大人不曾想自己看了十年,寵愛了十年的美麗面龐,內(nèi)里竟會這般骯臟惡毒,當(dāng)場便暈了過去?!?p>  “此一事,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p>  有人問道:“三道雷響時,我恰巧就在大召寺,還看見靜善法師正與弟子講法。大召寺在城東,祭臺在城西,他如何救得了狀元郎?”

  說書先生笑道:“古有魏征夢中斬惡龍,現(xiàn)有靜善法師元神出竅救狀元,不足為奇?!?p>  那人嘆服。

  九判官拉著文昌帝君出了茶館,笑道:“雖言過其實,但好在對謝青行有益無害。你說,司命星君會如何修改謝青行的命格?”

  文昌帝君握住她的手,卻不回答她,轉(zhuǎn)而說了別的事,“我已寫信請示閻王,你因公受傷,需要一段時日養(yǎng)傷。閻王已經(jīng)準(zhǔn)了,放你半年假?!?p>  九判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的傷早就好了,更何況還喝了杏花仙子差安鸞送來了瓊花玉露,咱們這樣騙閻王,不好吧!”

  文昌帝君貼近她耳畔,嗓音低沉,“沒什么不好,這是你作為未來文昌宮女主人該享受的福利?!?p>  九判官面上一紅,歪著頭,笑道:“那我想采蓮子,可否有勞帝君屈尊為我劃船?!?p>  文昌帝君輕吻她額頭,“樂意之至。”

  十月末,京城的人已經(jīng)換上了厚衣。

  謝青行正在小院廚房里捯飭新想的菜式,時不時地往胸前布袋里放幾顆肉干、果脯。

  半天不出頭的黃鼠狼忽然從布袋里探出小腦袋,攀上他的肩,鼻子朝著他身后聳了聳。

  謝青行微微一笑,側(cè)首輕吻它的小腦袋,轉(zhuǎn)身朝后看去,不由微微一愣。

  他恭敬且疏離地喚了聲“父親”。

  鄭庭冬看著他肩上黃鼠狼溫和一笑,將一包剛出鍋地糖炒栗子放在桌案上,“我都知道了,是它救了你,它……還好嗎?”

  謝青行偏頭溫柔地看著她,“能吃能睡,尚好。”

  鄭庭冬目光轉(zhuǎn)向他,“府里比這里寬敞些,你不回府里住嗎?”不待謝青行回應(yīng),又自嘲道:“也罷,便連我都不愿回到那里,更何況是你,好了,我走了。”朝外走了兩步,腳下又一頓,道:“我已辭官,明日便要前往耶溪。”

  謝青行怔了怔,笑道:“保重!”

  天界,司命星君面目陰沉地伏在案頭,奮筆疾書了幾個時辰,才將命格簿子交給一旁陸之道,氣哼哼地回了房。

  陸之道忍不住翻開看。

  三年后,蔣離女子身份曝光,震驚朝野。謝青行上書,求皇帝法外開恩。蔣離免了官職,卻也因禍得福,被世家大族青州柳氏相中,做了嫡長孫媳。后來生了一子一女,過得甚好。

  十年后,謝青行做了中書省右丞相,又倔強又古板。胸口終日掛著個布袋子,寫字、看書、吃飯、上朝、例會都不曾放下。皇帝訓(xùn)斥了幾次,無甚效用,便也任由他去。

  二十年后,老皇帝崩了,新皇帝繼位。

  四十年后,謝青行做了個夢,夢中有個黃衣姑娘站在他床邊哭著跟他道別。第二日,陪了他四十年的黃鼠狼不見了,身體硬朗的謝青行病了大半年。

  五十年后,謝青行成了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他辭官回了耶溪,住進(jìn)了他與黃十三相遇的書院。

  謝青行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聽不見了。但手腳還算利索,慣常做的便是一道荷葉雞。做好后,便瞇著眼坐在小凳上,望著光禿禿的墻面,從天明到天黑。他時常想,指不定哪日便會冒冒失失闖進(jìn)來一個黃衣姑娘,吃了他的雞,而后愛上他這個人。

  五十三年后,謝青行壽終正寢,人們慕名前來拜祭。

  祭拜過的人都說,他墳頭上爬著一只漂亮的黃鼠狼,見人來了,也不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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