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秋十月，滿山金黃。
九判官以為她這一次肯定要灰飛煙滅了，可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座山腰，眼前的一切莫名地熟悉，仿佛午夜夢來，來過此處。
她轉(zhuǎn)頭看向山下，感覺那里一會兒會出現(xiàn)一個人。
果然，“咔嚓”一聲，山道的拐彎處一個十歲的小女孩，踩著滿地枯枝落葉，緩緩走來。
她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一頭雞窩似的頭發(fā)，垂在臉前，遮擋了大部分面容。
九判官走上前向她打招呼。
那小女孩卻似沒看見她，徑直穿過她的身體，朝前走去，“這上面真有神仙嗎？爹娘會不會在騙我?？墒?，若真有呢，學(xué)了仙術(shù)便不會餓肚子了，也不用嫁給地主家的傻兒子了?！彼曇糁袧M是忐忑不安，步履也漸漸遲緩。
“咕嚕嚕”一陣古怪的響聲，小女孩停了步子，捂著肚子，蹲在路邊，小聲哀嚎著：“可是，好餓啊?！?p> 九判官轉(zhuǎn)過身看向上山的路，忽然感覺那里等會會走下來一個人。
果然，“咔擦”又是一聲。
小女孩抬起頭，迎面的山路上走下來一個身著灰色布衣，手里提著個酒葫蘆的青衣道士。
道士邊走邊仰頭往嘴里倒酒，酒水從嘴角溢出，灑濕胸前衣襟。
“咕嚕嚕”
這一聲比方才那一聲還要大。那道士顯見是聽到了，舉起酒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眼睛循著聲音望過去，忽而一亮。
他急忙走到小女孩身邊，仿佛看見了稀世珍寶，眼睛亮的似要吃人。
小女孩嚇得縮成一團(tuá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喊道：“道長饒命，小人無心冒犯，小人只是太餓了?！?p> “無妨無妨?！钡篱L擺了擺手，笑容滿面又無比親切道：“你要去哪里呀，小姑娘？”
小女孩怯怯道：“小人想上山拜玄空道長為師，學(xué)習(xí)道術(shù)?！?p> “跟玄空那老家伙？”道士不悅，“他有什么好？除了會扔幾個破龜殼，道術(shù)上一竅不通?！?p> 小女孩一愕，偷偷抬眼看了道士一眼，小聲道：“不是啊，玄空道長仙風(fēng)道骨，道法高深，菩薩心腸，小人很崇拜他的。”
“崇拜？哼！有眼無珠?！闭f完后，那道士忽而笑了起來，一副謙謙君子、飄然若仙的樣子，“你不用去找玄空了，我收你為徒。”
小女孩驚愕地抬頭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被她這樣望著，道士不自在的咳了咳，“你干嘛這樣看我，我又不是人販子，也不會賣了你。我只是看你骨骼清奇，是修仙的好苗子，這才想要收你為徒。”說完，好像想到了什么，從懷里摸出一個雞腿，遞給她，聲音充滿誘惑，“你若是拜我為師，這個雞腿……”
話未說完，那小女孩連忙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在上，受徒弟一拜。”喊完，不待他回應(yīng)，伸手搶過雞腿，沒幾下便啃了個干凈。
道士驚呆了，看著她啃完骨頭還戀戀不舍的嘬著干骨頭棒，無奈扶額，“苗子是個好苗子，可這風(fēng)骨上卻是欠缺了些。罷了，日子還長著呢，往后再慢慢教吧。”
道士嘀咕完，毫不憐惜地抓住她背心，提著跳上懸在空中的劍。
道士問她，“你叫什么?！?p> 小女孩抬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徒兒姓林，家中排行第九，爹娘便起名林九?！?p> 林九！
綴在他們身后的九判官微微一震，這名字倒是與她一般。只是，大千世界，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這也不算多稀奇。
道士頗為嫌棄地皺了皺眉，“這名兒太土，為師給你取一個威風(fēng)的名字，嗯……就叫林玄天，往后你出了名，旁人便稱呼你玄天仙姑，是不是很威風(fēng)？”
小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眉眼彎彎，“嗯，很威風(fēng)?！?p> 道士御劍，約么是向東飛行。
直到前方的天空布滿紅霞，他們才落在一個煙霧繚繞的山頭。
甫一落地，便有身著青色道袍的小道士匆匆迎上前來，恭敬行禮，“恭迎宮主?！?p> 道士微一頷首，便將林玄天拎了出來，“找個女弟子，把她洗凈喂飽，往后她便是你師叔了?！?p> “師……師叔？”小道士瞪大了眼，望著面前瞧不出性別的乞丐，一臉的不敢置信。
聽到一個比她還大的人喊她師叔，林玄天急忙擺手，羞的滿面通紅，“使不得，使不得?！?p> 誰知道士卻瞪了眼，斥道：“你是為師的徒弟，他喚你師叔是應(yīng)當(dāng)?shù)?，怎就使不得了？?p> 小道士心中一凜，急忙朝林玄天行禮，恭敬道：“師叔，這邊請?！?p> 林玄天回頭看了那道士一眼。
道士微微一笑，朝她眨了眨眼，柔聲細(xì)語道：“去吧！”
林玄天這才放下心隨著小道士下了山。
山下，小道士尋了一個女弟子，耳語了幾句。那女弟子一開始也很震驚，望著她的目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可倒底是多年的弟子，很快便收起面上神情，恭敬地趕忙收起面上神情，恭敬地領(lǐng)著她去了浴室。
再出來時，林玄天變了樣，一身青色的道服，兩個可愛的髻掛在耳上，說不出的嬌俏可人。
便連那道士見了都不免眼睛一亮，高興地直拍大腿，“沒想到，為師隨便一撿，便撿到這么可愛的徒弟?！?p> 隱在他們身后的九判官卻震驚地摸著自己的臉，若是名字相同，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可是這長相一樣，還能用巧合解釋嗎？
九判官初初來到地府，魂魄不全，生前之事忘得一干二凈?？伤齾s并未為此傷春悲秋，對身前事亦不執(zhí)著，地府人人都要贊一句心胸豁達(dá)?，F(xiàn)如今，要灰飛煙滅了，自己卻不知為何回到了自己忘掉的過去。顯見，豁達(dá)一詞，她受之有愧。
林玄天的師父名為沈嵐，道號昭遠(yuǎn)，南清宮宮主。是上任宮主最小的徒弟，因悟性高，靈根好，已早早修得不老仙身，至于有多少歲了，林玄天沒敢問。
只是他，生性灑脫，又放蕩不羈。任宮主多年，卻始終沒能收一兩個徒弟。倒是把他幾個白發(fā)蒼蒼的師兄急的夠嗆，選了好些聰明伶俐又聽話乖巧的弟子送到他面前，可他卻一個都沒瞧上，全趕下了山。
沈嵐性喜喝酒。沒喝醉時，仙風(fēng)道骨，風(fēng)姿皎皎，看著倒是頗有一宮之主的風(fēng)范；可喝醉后，便成了落拓糙漢，放浪形骸。有時醉得狠了，六親不認(rèn)，抱著林玄天都能喊娘。
一晃眼過了五年，林玄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容脫去了幾分少女的嬌憨俏皮，增添了幾分柔媚風(fēng)情，實(shí)打?qū)嵉拇竺廊恕?p>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這人吧，好看是好看，可是這性子卻隨了沈嵐，除了師父的話，誰的也聽不進(jìn)去，時常氣得山下幾個師叔七竅生煙，六佛升天。
最要命的，沈嵐極護(hù)短，不準(zhǔn)任何人說他徒弟的半點(diǎn)不是，更是將她寵的無法無天。
山下的師侄眾多，大多都是青蔥少年。聽說山上有位貌美如花的師叔，紛紛尋著各種由頭，往山上跑。
這個說給師叔帶了糖人，那個說給師叔帶來了糕點(diǎn)。
沈嵐看著這群獻(xiàn)殷勤的兔崽子，氣得鼻子都歪了，就覺得自己辛苦養(yǎng)大的水嫩嫩的白菜叫豬給惦記上了。不僅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趕下山，索性在山頂設(shè)下結(jié)界。
可是，林玄天的性子哪能是她師父能關(guān)得住的，試了沒幾次，便破開結(jié)界，時常趁著他師父午覺，偷跑下山。
這日，吃了午飯，趁著師父睡午覺，她又偷跑下山，在道觀里亂轉(zhuǎn)。這個時辰，小道士們在上午課。觀里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她行到廚房，本想找點(diǎn)吃的，卻看見幾個小道士正輪番毆打另一個小道士，那個小道士，衣服撕裂了好幾道，額頭嘴角流了不少血。
這事若放在平日，她絕對不管的，可偏偏今日，太過無聊，便出聲制止了他們。
那些小道士看見是她，匆匆行了一禮，心虛地跑了。
林玄天走過去，踢了踢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道士，“嘿，死了沒？”
那小道士顫了顫，掙扎著趴跪在地上，抬起滿是血污的臉，虛弱道：“多謝師叔祖相救。”
林玄天蹲了下來，捏著他的下巴，嘖嘖了兩聲，“流這么多血?！彼砷_他，皺眉想了想，轉(zhuǎn)身順著游廊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原路返回，手里握著一把香灰。
她叫小道士仰頭，將香灰均勻的灑在正汩汩冒血的傷口上，不一會兒，血便止了。
林玄天在他身旁坐下，“他們欺負(fù)你，為什么不反抗？”
小道士搖了搖頭，“弟子資質(zhì)愚鈍，未被幾位道長選中，又不愿下山，便求了個在廚房幫工的活計留了下來。弟子地位卑微，不敢反抗?！闭f完，他低下頭，多余的香灰簌簌掉了下來，落在長長的睫毛上，瞧著分外可憐。
“你說的是前幾日的拜師大會？”這個大會是為宮中幾位頗有資歷的師侄特意舉辦的。
南清宮每三年都會向山下的城鎮(zhèn)發(fā)出告示，舉辦納新大會。被瞧中的弟子便可留在宮里修習(xí)仙術(shù)、參悟道法。若是未被瞧中，便會得到一些銀子作為下山回家的盤纏，若是不想回家，也可留在宮中，當(dāng)個打雜的。
林玄天那日被師父拘在山上學(xué)習(xí)術(shù)法，沒能觀看。想起這事，她到現(xiàn)在還遺憾呢，頓時沒了說話的心情，“你資質(zhì)確實(shí)很愚鈍，即便修煉再努力，怕是也成不了仙，與其在這里受欺負(fù)，不如拿了銀子早早回家去吧。”說完，拍了拍手，站起身準(zhǔn)備回山上。
誰知，那小道士卻跪在她面前，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求師叔祖救救弟子?！?p> 林玄天后退一步，皺眉看他。
那小道士抬起頭，面上香灰淚水交錯，好不狼狽，“弟子父母皆亡，心狠的舅舅要將弟子送進(jìn)勾欄院做小倌，弟子是偷跑出來的。若是回去，舅舅會打死弟子的?！?p> 林玄天擰著眉頭，有些為難的看著他，“師父要醒了，起床見不到我，會生氣，你莫攔著我了?！闭f完，便向一側(cè)跨出一步，“不過，我會跟師父提一提?！?p> 那小道士感激地在她身后，連連叩首，“多謝師叔祖，多謝師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