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黑風高，陰風陣陣。一座座墓碑，立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煞白煞白的光，越發(fā)顯得周圍森冷恐怖。
林玄天摸了摸干癟的荷包，又摸了摸干癟的肚子。
店小二果然沒說錯，往前二十里，果真沒有店家可投宿?？墒牵幢阌械昙铱赏端抻帜茉鯓?，她又摸了摸干癟的荷包，她也沒銀子啊。
她懊惱地踢了腳邊的石頭一腳，石頭飛了出去，發(fā)出“?！钡囊宦暣囗憽?p> 林玄天一愣，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座墓碑前，擺著好幾盤祭品，瞧著還挺新鮮。
她急忙走過去，蹲下，雙手合十，“途經此處，多有打擾，身無分文，借你祭品果腹，請勿怪罪。”
說罷，也不客氣，拿起點心便往嘴里塞，邊吃還邊往挎包里塞。
她塞的投入，卻沒看見，一只滿是泥污的手，忽然從墓碑后伸出，抓住了她的袖子。
林玄天怔了怔，卻并不覺得害怕，只嘁了一聲，沒好氣地停了手，“不裝便不裝，還挺小氣。”
說著，起身便要走，那只手卻沒有放開，林玄天皺了眉，索性耍起無賴，“如今，吃也吃了，拿也拿了，你要怎樣？叫我還回去嗎？告訴你，萬萬不能?！?p> 那只手的主人，費力地從墓碑后露出半張臉，平靜道：“救救我，我有銀子?！?p> 是人！不是鬼！
林玄天趕忙轉到墓碑后，一只從墳墓里伸出鬼手正握著他的腳踝，往墳里拖。
二話不說，林玄天從懷里取出一張符紙，貼到那只鬼手上。便聽得一聲慘叫從墳墓里傳出，鬼手立刻縮了回去。
林玄天抓住那只手，將他拽了起來。
一個侏儒？啊，不對，一個孩子。
他滿面污泥，一雙黑亮亮地眸子卻絲毫不見驚懼慌亂，平靜地仿佛月下一池潭水。
林玄天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奇道：“差點被鬼拖走，你不害怕嗎？”
那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不怕，你會救我?！?p> 林玄天一噎，真是個奇怪的孩子，語氣篤定的好像一早便料定自己會救他。罷了，反正有銀子拿就好，她伸出一只手，攤在他面前，“銀子?！?p> 那孩子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的手，微微一笑，“等你帶我出了此地，確保我安全無虞，才能給你?！?p> 說完，竟是不容她反駁，背著手，抬步緩緩朝前走。
他步態(tài)沉穩(wěn)，姿態(tài)清逸，脊背挺直，明明小身板只到自己的胸口，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肅穆。
林玄天撇了撇嘴，跟在他身后，邊走邊吃點心。
走出了墳地，前方出現(xiàn)了一條小溪。
那孩子忽然停了步，轉過頭微笑道：“今晚便在此處休息一晚?！甭曇糁赡矍宕?，內容卻不容置疑。
林玄天瞇了瞇眼，彎腰看著他眼睛，“小孩，你似乎搞錯了咱們的位置?！?p> 那孩子看著她，仿佛有些困惑。
林玄天繼續(xù)道：“現(xiàn)在是你欠我的錢，休不休息，上不上路皆由我說了算?！?p> 那孩子微微睜大了眼，詫異了一瞬，又垂頭思量半晌，微笑道：“前方有小溪，我身上臟污不堪，可否在此處修整一晚，將身上洗洗干凈。”
林玄天看他滿身臟污，確實該洗洗?？墒菂s也不想這般輕易答應他，便作勢想了想，拿捏著姿態(tài)道：“看在你態(tài)度誠懇的份上，準了。”
那孩子微微一笑，轉身走向溪邊，可很快又走了回來，“能否借你的衣服一用，我并未帶多余的衣服?！?p> 林玄天想想也對，取了一套衣服給他。
過了好半晌，他總算回來了，往她身前一站，林玄天還以為是天界哪家的童子下凡了，漂亮的實在不像話。
只是，他的行為卻一點也不漂亮。他把手上的臟衣服往她面前一遞，理所當然道：“我不會洗衣服，煩你幫我洗一下?！?p> 林玄天面色頓時黑了下來，本想開口拒絕，可他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天真無邪地看著她，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
只得恨恨地接過他的衣服，走到溪邊。
待她洗完回來，那孩子已經枕著他的包袱睡著了，姿勢中規(guī)中矩，完全沒有小孩子該有的天真模樣。
林玄天搖了搖頭，脫下身上的外衣，蓋在他身上，靠著旁邊的樹，閉目冥思。
待將體內真氣運行了三個周天，天也大亮了。林玄天猛然睜開眼，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昨晚給他洗衣服的時候，并未在他衣服里發(fā)現(xiàn)錢袋或者其他值錢的東西。
眼睛轉向昨晚他睡覺的地方，那孩子已經醒了，腰背挺直的坐在地上，一雙眸子還在亮晶晶地看著她。
林玄天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不能叫他純真漂亮的臉蛋騙了。氣勢洶洶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提起他的領子，“你身上壓根沒有銀子，你騙我?！?p> 那孩子面上一派平靜，仿佛被人提著領子這件頗為丟人的事發(fā)生在旁人身上，他眼中微微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似是自語又似對林玄天道：“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他看著林玄天的眼睛，笑道：“我沒有銀子。”
看著他面上一副氣定神閑毫無愧疚的模樣，林玄天頓時火冒三丈，提著他來到眼前，獰笑道：“沒有銀子，便用身體來償?！?p> 沿著小溪，繼續(xù)往前走了幾里，遠處影影綽綽，出現(xiàn)一座城門。
自她說了要他拿身體來償，他只微微一驚訝后，并沒有哭鬧，也沒有害怕，似乎對自己將來的遭遇一點也不關心。
到了城里，林玄天從包袱了翻出一身道袍換上，又將頭發(fā)高高束起，插了一個木簪。從垃圾堆里翻出一塊木板，捏了個術，那板上便出現(xiàn)了幾個字：捉鬼、驅邪、相風水。
一上午并沒什么生意，倒是因為那漂亮的孩子，圍上來好些熱情的婦人，又是摸臉，又是摸手的。那孩子面上總算失去了平靜，滿面窘迫地向她求救。
林玄天挑了挑眉，望著他皮笑肉不笑。半天，才擠進去，拉著那孩子擋到身后，“各位夫人，摸了貧道的徒兒這么久，是不是該付一下銀子？”
那些婦人趕忙后退一步，嘰嘰喳喳道：“摸他一下罷了，又沒少斤肉。”
“就是啊，誰知道這孩子是不是你徒弟，搞不好是你偷來的?！?p> “就是就是，小心我們去報官?！?p> 林玄天并不生氣，只笑了笑，“諸位夫人若是不想付錢也可以，回答貧道幾個問題就行。”
一個圓臉的婦人道：“只要不收銀子就成，你問吧?！?p> 林玄天湊近她們，故作高深道：“近段時日，城里是不是有不干凈的東西？”
那個婦人一聽，頓時禁了聲，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林玄天看著她們，低聲問道：“不干凈的東西是不是出在東邊？”說罷，伸手一指城東一座頗為壯觀的宅邸，“就在那家宅子里。”
眾婦人頓時色變，面面相覷。
過了許久，一個婦人終于站出來，小心翼翼道：“那是我東家的府邸?！迸赃呌袐D人拉她，讓她別說了。
那婦人卻甩開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步，抓住林玄天的袖子，哭道：“道長能一眼瞧出，可見是個高人，求道長救救我家夫人吧?！?p> 林玄天眼眸一亮，道：“別急，你且細細道來?！?p> 那婦人抹了一把眼淚，“這事要從十幾日前說起，我家夫人自娘家歸來，路經城外黃梁坡，突然內急?？赡堑胤?，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哪里有專門的茅房供人使用。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才叫下人拿帳子圍起來，叫夫人蹲在路旁草叢中解決了。誰知，夫人剛提上裙子，平地里便刮起了一陣黑風，里面夾雜著一股刺鼻的惡臭。我趕緊扶夫人上了馬車，快馬加鞭地回了府。可到了晚上，夫人卻喊肚子餓，非要吃雞。廚房的婆子從被窩里爬起來，匆匆忙忙做了一只送過來。夫人像是餓極了抱著雞就啃，吃完了一只，又要了一只，直到吃了十只，才消停，夫人的肚子撐得像個皮球，坐都坐不下去。十幾日過去了，日日如此，老爺也尋道士看過，皆說是中了邪?？勺隽朔ㄊ?，夫人還是不見好。求求道長救救我家夫人吧?！?p> 林玄天緩緩一笑，牽起那孩子的手，溫和道：“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請在前牽引路?！?p> 往城東走一會兒，便能看見那宅子全貌。毫無疑問，是個有錢的大戶人家。
林玄天沖著那孩子挑了挑眉，好像在說，“有錢賺了?！?p> 婦人走到一旁小門，敲了敲門，里面探出一顆腦袋，見了她，嘻嘻一笑，“張媽媽，您回來了?！?p> 張媽媽沒心思與他說笑，只點了點頭，便領著林玄天進了宅子。
沿著回廊走進前院，他們停在了一個書房前。
張媽媽走到一個小廝面前，耳語了幾句，那小廝便進了門。沒過一會兒，那小廝就出來了，對張媽媽說，“老爺現(xiàn)在有客，先請這位道長去夫人院中，老爺一會兒就到?！?p> 張媽媽便領著林玄天又穿過一個回廊，彎彎曲曲，最終來到一座占地頗大的院子前。
張媽媽道：“這里便是夫人的院子?！?p> 林玄天對張媽媽道：“勞媽媽將院子里的下人都撤走，再叫人封了這院子?！?p> 張媽媽有些遲疑。
“張媽媽可是不信貧道，罷了，貧道便與媽媽說實話吧?！绷中旖忉專俺峭獾狞S梁坡住著一窩黃鼠狼，黃鼠狼的頭頭，修煉了五百年，已成精了。你家夫人在人家門口小解，污了人家門面。你也知道，黃鼠狼這種動物，小心眼的很，便……”
“誰小心眼得很？背后說人壞話，便是你們這些修仙道士的本事？”話被打斷，正房的門突然打開，走出來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