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人,南清宮的長老又派人來請了?!卑谉o常自殿外走進來,一臉無奈地道。
九判官埋頭奮筆疾書,“不見,請回去吧。”
白無??粗巯碌那嗷?,有些擔憂道:“大人,你有多久沒睡覺了?”
九判官手一頓,一滴墨便滴了下來,毀了一頁好字。她將紙揉成一團,又取過一張紙,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道要寫些什么。索性放下筆,拿起水晶球放在眼前,里面有一個白色的光點,仿佛漂浮在大海上的一葉扁舟,脆弱又孤單,“睡不了,夢里沒有他,很冰冷。你說,帝君真的還活著嗎?他若還活著,為何不來我夢里?陸之道是不是在騙我?”
白無常一怔,隨即笑著道:“陸大人正人君子,怎么會騙您?他說叫您等等,您便每日里吃好睡好,美美地等帝君歸來?!?p> 九判官彎了彎唇角,努力擠出一個笑,“你說得對,陸之道要是騙我,就是烏龜王八蛋?!?p> 剛走到門口的陸之道,猛地打了個噴嚏,小聲嘟囔了一句,快步走到九判官面前,徑直道:“我剛才來時碰見了南清宮的人,你還是未答應他們回去擔任宮主之位?”
九判官重新拿起筆,淡淡“嗯”了一聲。
陸之道看著她,面色有些復雜,“你初到地府,便在我手下做事。后來我被司命星君相中提拔去了司命府,你才有機會晉升為察查司判官。現(xiàn)今,有了這么好的機會,你何不答應他們呢?我可聽閻王說了,妙嚴宮青華大帝來了好幾封信,話里話外都在責怪閻王不放你出地府。”
九判官抬起頭,恍然大悟,“難怪這兩日不肯見我,想必氣得不輕吧?!闭f罷,勾起一邊嘴角,露出一個惡劣的笑,“若是如此,我更加不能回南清宮了?!?p> 陸之道無奈地笑了笑,拿起她手邊水晶球,安慰道:“別擔心,這里面雖只有帝君的一半魂魄。但是你想想啊,你自個被困噬魂陣十年,這東西不但在萬千惡鬼的虎視眈眈之下保住了你的魂魄,現(xiàn)在還替你尋回了缺失的魂魄。你都能做到,帝君仙力比你強了不知多少倍,定然也能做到。”
九判官擦去眼角淚水,笑著點點頭。
陸之道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興道:“今日我來,是要告訴你三個好消息。這第一件,華瑟公主被天帝打落凡間,永世不得重登仙界。天帝拖了這么久,總算給了紫薇恒宮一個交代。”
九判官眼眸一暗,淡淡道:“以前恨她恨得要死,可現(xiàn)在卻一點兒也不恨了。若是帝君一早與她定了親,定然不會似現(xiàn)在這般受此磨難?!?p> “呸!凈瞎說!”陸之道拍她腦袋,“這叫好事多磨,你這么好的一姑娘,他要娶你,總得受點磋磨吧!”
“你這么說,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九判官莞爾一笑,“那第二個呢?”
“林霄死了?!标懼罃苛嗣嫔系男?,“自那日他被噬魂陣的煞氣反噬,折騰了一個月,昨天死在了妙嚴宮的牢房。嘖嘖,死相非??植?。好在,你師父的仙元并未受到多少損害。青華大帝已為你師父修復了魂魄?!?p> 說完,他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玉瓶,遞給她,“喏,第三個好消息?!?p> 九判官顫抖著雙手接過,捧到眼前,忽然便落淚了,“師父他……”
“你瞧瞧,活奔亂跳的?!标懼酪矞愡^去看著瓶子,“如今只需將他的魂魄投入輪回道,憑你師父的天賦,再次修煉成仙,不是問題?!闭f著,他朝九判官擠了擠眼睛,“你說,讓他投生成一頭野豬,好不好?反正他天賦高,不拘什么凡胎,都不影響他修煉成仙。”
九判官破涕為笑,嗔他一眼。
陸之道兀自笑了一會兒,忽然嚴肅了神情,沉聲道:“紫薇大帝痛失愛徒,連著在紫薇恒宮發(fā)了好幾日的脾氣。他表面上雖沒有取消你與帝君的婚約,但背地里難免會遷怒于你。你不如先回南清宮暫任宮主之位,有青華大帝罩著你,想必他會有所忌憚。”
九判官笑著搖了搖頭,她把水晶球抱進懷里,“我想去凡間找帝君的魂魄?!?p> “察查司以后交給我了,你放心去吧?!贝瞢k邊說著話邊大步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魏征和鐘馗。
魏征冷硬地面上掛著幾分不自然,語氣依然古板,“以后這脾氣要收斂一些,別整日里光替旁人著想,多想想自個?!闭f完,又忍不住嘀咕了一聲,“你也太小瞧我了,我還不至于脆弱到,接受不了知己是個殺人犯。”
九判官紅著眼睛一個勁的點頭。
鐘馗沖她眨了眨眼睛,“你和帝君歸來時,我親自做你們的向?qū)?,領你們逛一遍十八層地獄,為你們接風。”
九判官臉一綠,沒好氣道:“誰要去逛?”
西荒的昆侖山,依舊白雪皚皚。
麒麟獸聞到了文昌帝君的味道,興奮地奔過來。跑到近前,見只有她一人,沒好氣地噴了噴鼻息。
九判官上前不顧它的嫌棄,抱住它的脖頸,喃喃道:“你很想他對不對?我也很想他?!?p> 麒麟獸嘴里發(fā)出幾聲嗚咽,停止了掙扎。
靠著麒麟獸睡了一夜,第二日,九判官便告別麒麟獸下了山。
南海海底,她將一箱子話本放在晶亮剔透的水晶石地面上。
那些女鮫人本還埋怨她,過了這么久才來,可看到這么多話本當即便將這事忘了。
有鮫人看了看她身后,奇怪問道:“你那個丑徒弟呢?”
九判官苦澀地笑了笑,“我把他弄丟了。”
那鮫人嗤笑一聲,不屑道:“早該丟了,那么丑還壞脾氣?!?p> 她來到了京城安邑,此時天下一統(tǒng),社會清明。
她去皇宮看了姬恒和溫藥。
此時,他們已垂垂老矣,往日的美麗俊朗,全部化作了鶴發(fā)雞皮。
姬恒看見了她,沖她點了點頭,便攙扶著溫藥進了房。
此時夕陽西斜,陽光不是那么刺眼,可她眼中卻流下了淚。若她與帝君會變老,會不會也是這樣相互攙扶著,一直走到盡頭。
她去了黃大仙坡,卻沒有見到黃十三。
黃姥姥說,黃十三自謝青行死后,便去了妖界,跳了洗妖池,如今已是一個凡人了。
洗妖池,將一身妖氣盡數(shù)洗去,再將妖骨剔除,應該很痛苦吧。
“如今,她如愿了嗎?”九判官問。
黃姥姥搖了搖頭,皺眉嘆道:“反正我把她扔在了謝青行轉(zhuǎn)世的門口,成不成看她本事了?!?p>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天南海北,九判官去了很多地方,也看見了許多熟人。
洛水河畔的茶館,是一對小夫婦開的,男的勤快脾氣好。女的懶惰脾氣差,時常惡聲惡語地奴役男的。
男的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很高興。
喬顯果然如他所愿,為孫畔做牛做馬,卻又甘之如飴。
南山的腳下,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撿起地上的一塊手帕,上面繡了幾叢翠綠的竹子,右下角繡著一個娟秀的字,蕓。
不知為何,他腦中突然蹦出了一個名字,“蕓娘?!?p> “公子是在叫我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一個嬌俏的女子便如他腦中的名字一般突然蹦了出來。
莫名叫他心生悸動,仿佛上一輩子,便識得她。
北方的一個小縣城。
一個乞丐趴在圍墻上,看著圍墻內(nèi)的白衣公子,笑容輕浮,語言挑逗,“公子長得真好看,這滿樹的桃花都不及公子一分呢。公子莫瞧我只是個乞丐,可若是公子娶了我,我便日日將公子疼到骨子里。”
白衣公子背對著她,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
到了晚間,乞丐洗凈了臉龐,偷偷爬進了公子的房間,借著月光親了親公子便要走??墒寝D(zhuǎn)身的瞬間,手卻被抓住了。那公子睜開眼,一把將她拽進了懷里,似笑非笑,“怎么?輕薄完了便要走,不用負責么?”
每個人都達成所愿,每個人都幸福圓滿。
只是,帝君呢,她心愛的郎君在哪兒?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九判官已不記得搬了幾次家了。
這一日,陽光明媚燦爛,她來到了一個滿是銀杏的村莊。
陸之道又來信了,里面還夾著一封。
第一封信雜七雜八講了很多。九判官只記住了兩件事,一、師父重新修得仙身,回了南清宮,還收了兩個徒弟。二、杏花仙子喜懷仙胎。
第二封信沒有署名,但信的右下角,畫了一朵杏花,想必是杏花仙子的。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大字,張亞子。
也不知她是何意。
九判官合上信,收進包袱,放下茶錢,起身要走。就在這時,身后突然沖過來一個人,撞了她一下。那人回頭向她道了聲歉,便又轉(zhuǎn)身急奔而去,邊跑邊喊,“快出來啊,張亞子為大家伙治邪驅(qū)瘟來了,都快出來啊?!?p> 九判官一震,心跳忽然凌亂。
張亞子,張亞子,莫非……
九判官急忙跟上那人,腳步磕磕絆絆失了往日的從容。
往前走了百十來步,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已經(jīng)圍了好些人。
九判官走過去,水晶球卻突然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她取出,往日里一動不動的白點,此時正瘋狂的撞擊球壁。
她念動咒語,小白點從水晶球里沖出,“嗖”的一下飛入了人群中,不見了蹤跡。
九判官怔怔地看著,眼底忽然升騰起一股熱意,眼淚慢慢溢滿眼眶。
淚眼模糊中,一個登徒子推開人群,踉蹌著跑了過來,將她一把攬進懷里,輕輕在她耳邊喚著,“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