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嬴稷、武安君白起、丞相范雎,這三個在秦國左右政局、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在大殿之上進行著激烈的爭論,其焦點就是當(dāng)前的上黨問題。
早在平原君趙勝抵達上黨城門外時,秦國強大的情報組織就將韓國馮亭投降趙國的消息報知了秦王。秦王聞訊后,心中大驚。上黨可是秦國打擊趙國,獲取戰(zhàn)爭主動權(quán)的關(guān)鍵所在,得與不得關(guān)系巨大。趙國并不是易與之輩,秦軍要尋求與之決戰(zhàn)就必須要掌握一切有利因素。如今趙國得了上黨,很明顯增加了秦國攻打它的難度。
事態(tài)如此嚴(yán)重而緊急,秦昭襄王只好將朝中大臣都召進宮來,一起商量對策。
左庶長王龁作戰(zhàn)驍勇,性格也是比較暴躁,見大家都在沉思無人發(fā)言,于是首先說道:“依末將看來,商量完全沒有什么必要。反正秦軍最終都要和趙軍一戰(zhàn),現(xiàn)在不去攻打它,等到將來它站穩(wěn)了腳跟,秦軍就處于被動了。眼下秦軍攻擊的關(guān)鍵就是上黨,只要攻克了這個地方,趙軍的優(yōu)勢就會變成劣勢?,F(xiàn)在趙軍率先出了手,秦軍正好名正言順地收拾趙軍,不叫別人小瞧了大秦的將士。”(《史記·白起王翦列傳》)
秦昭襄王何嘗不知道此刻秦軍已經(jīng)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上黨一戰(zhàn)不可避免,但是上黨對于趙國,對于秦國,對于三晉之地甚至對于整個中原,都十分重要。因此此一戰(zhàn)只許勝不許敗。為策萬全,秦軍一定要挑選合適的將領(lǐng),用最有效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
王龁與范雎交好,加上很有將才,很得范雎器重。范雎見王龁平時一言不發(fā),這時卻主動進言,看來他想獲取這個天大的功勞。而范雎和白起之間卻沒什么交往,范雎甚至將其視為最大的政敵,所以與其讓白起去領(lǐng)功,不如順?biāo)浦叟e薦王龁。如此一來,王龁便能夠從心里感激他,同時也可以打擊白起。
于是,范雎發(fā)言道:“王龁之驍勇,在秦軍中可是眾所周知,即使是其他國家,聞王龁之名也如雷貫耳。依臣看,王龁是這次出征攻打上黨的最佳人選,大王大可以派遣他去。”
聽完范雎此言,武安君白起頓時面色一沉,范雎讓王龁主軍,明顯是要架空自己,讓自己空有一身抱負(fù)卻無法施展。秦軍勝利了也就罷了,頂多自己沒有半分功勞;但若是敗了,可就是關(guān)乎秦國千秋萬世的宏大基業(yè)的事情,那時候再回頭為時晚矣。
秦昭襄王也是心存顧慮,見白起面色不善,便出言緩和道:“王龁資歷尚淺,將來還有更多讓他大展拳腳的地方。依寡人看,武安君白起出馬,才能夠萬無一失。上黨一戰(zhàn)關(guān)系著秦國未來的戰(zhàn)略計劃的成敗,萬萬不可以掉以輕心?!?p> 范雎笑了笑,繼而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武安君連年作戰(zhàn),早已經(jīng)是人困馬乏,大王何不念在武安君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份上,給他機會好好地休息一陣,同時也算是給年輕人一點機會,為秦國的未來儲備人才?!?p> 聽罷此言,其弦外之音,白起自然清楚明白。他是一個軍人,如果軍人不參加戰(zhàn)爭,那就是一生的悲哀,范雎卻讓他休息。如果王龁勝利了,此后的秦國便不需要白起出手了。這不是要將白起像神一樣的供起來而是像廢物一樣的丟棄。所以,白起終于忍不住出言爭辯道:“丞相的關(guān)心,白起銘記于心,只是丞相久居朝堂,對于打仗的事情,沒有我等這幫軍人來得清楚明白。趙國軍力之強,韓、魏兩國萬萬不能比。趙國更有趙奢、廉頗等名將,就是白起與他們相比也就在伯仲之間。所以此次出征,非我白起莫屬,王龁之才我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此次戰(zhàn)役關(guān)系重大,王龁大可以做我的副將,隨同大軍前往,到時,白起定然會給他一些斬將立功的機會。”
范雎自詡辯才天下無雙,沒有想到這武安君平時沒有什么話,這時候竟然說出一大堆道理來,這倒讓范雎刮目相看。當(dāng)然范雎既然下定決心不讓白起做主將,就萬萬不會中途放棄。于是,范雎繼續(xù)說道:“武安君大可不必如此謙虛謹(jǐn)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奢之前是曾擊敗過我軍,甚至我軍的精銳也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然而,據(jù)我所知趙奢其實在幾個月前就已經(jīng)病死了,他對于秦軍已經(jīng)造不成任何實質(zhì)性的威脅。雖然廉頗尚健在,但是依臣看來,他一直沒有和秦軍正面交戰(zhàn)而只會和齊國、魏國等不堪一擊的兵力打仗的原因,很可能是出于對秦軍的懼怕,武安君大可一笑置之。憑借王龁的才智,打敗趙軍并非難事,武安君大可以放心。”
見范雎并不死心,白起也暗自和他較上了勁,他知道此刻自己只有冷靜下來,才能夠讓這個素以雄辯著稱的范雎心服口服。
白起沉思一會兒,井井有條地說道:“丞相所言,白起豈能不知道?然而,丞相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趙奢的確已經(jīng)死了,然而趙奢和廉頗這二人,是一個善于攻城,一個善于守城。如果趙奢被派遣來了,對秦軍而言其實是一件好事。但是趙國不會坐以待斃,既然趙奢已經(jīng)死了,那么廉頗必來,廉頗若來,趙軍就會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下龜縮不出。依照秦軍目前的狀態(tài),只可以尋求和趙國的速戰(zhàn)速決,廉頗一來就會將本來的一場遭遇戰(zhàn)演變?yōu)橄膽?zhàn)。這樣耗下去,會耗費多長時間,是誰也難以預(yù)料的。而我軍孤軍深入,距離自己的腹地有千里之遙,幾十萬大軍在前方要吃要喝,我國的國力必然難以支持。雖然我大秦的國力比起趙國而言要強盛一些,但是東方另外幾個諸侯國可是虎視眈眈,一旦他們回過神來就會落井下石。到時候就算趙軍被秦軍打敗,秦軍也會因耗費過多的人力物力而自損,這是誰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保ā妒酚洝ぐ灼鹜豸辶袀鳌罚?p>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昭襄王自然明白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也明白白起并非危言聳聽,他所說的這種情景,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也正是秦王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但是范雎所言也不無道理,且聽范雎是如何進一步闡釋的。
范雎自然明白白起的擔(dān)憂,可范雎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武安君未免太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了,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廉頗不過徒有虛名,絕非我大秦勁旅的敵手。退一萬步說,此事若真如將軍所言,那將軍就更不能去了。大家想想,武安君白起名震四海,天下誰人不識君,只要一聽說是您出馬,六國將帥必定人人束手,無一人敢接帥印。廉頗也一樣,要是知道是白起率軍,更加會發(fā)揮自己的長處,龜縮不出了。”
秦昭襄王也知道范雎此言,可謂胡攪蠻纏。白起的分析才是有理有據(jù),但是沒有辦法,比起范睢來,秦昭襄王對白起不夠信任。因為之前白起是魏冉的人,之后雖一步步脫離了魏冉的陣營,但他終歸不是秦王親自提拔起來的心腹。一個號稱戰(zhàn)神的人能夠在戰(zhàn)場上縱橫捭闔,決勝千里,卻不懂得朝堂之上的風(fēng)云激蕩。君主需要他的時候,他是座上賓,但是一定要懂得進退,否則就會功高震主,引來君主的猜疑。
所以秦昭襄王很自然地站起來認(rèn)真地說道:“眾愛卿少安毋躁,寡人看來,武安君和丞相都說得有道理。但是兩害權(quán)衡取其輕,姑且就如丞相所言,派王龁前去先試探一下趙軍的實力,若趙軍當(dāng)真厲害而秦軍不敵,武安君正好可以到那時大展拳腳!”
無論白起如何的能征善戰(zhàn),在政治上也敵不過范雎的巧舌如簧;同樣,無論白起如何的戰(zhàn)功卓著,他都會受到君主的猜忌。最終,白起只能聽從秦昭襄王的命令。
公元前262年,秦左庶長王龁奉命率30萬秦軍攻打上黨,上黨郡守馮亭苦撐了兩個月,期間秦軍一直沒有放松對上黨的猛烈攻擊。平原君趙勝到了上黨也只是有名無實,并沒有帶來多少兵力,如果雙方一交戰(zhàn)便勝負(fù)立判。所以他只能到城池中等待援軍得到來,只可惜,趙軍援兵遲遲未至。馮亭無奈之下,只好帶著上黨的殘兵敗將和逃荒的百姓,一起逃往趙國。直到這時候,趙將廉頗才帶著20萬兵來援上黨,然而為時已晚,上黨早就已經(jīng)落入了秦軍的手中。馮亭和廉頗在長平(今山西高平)會師時,廉頗才得知上黨已經(jīng)失守。
趙國眾位將領(lǐng)商議決定,在長平筑壘堅守,與秦軍對峙。
至此,秦軍終于得到了白起所說的天時和地利兩種有利條件,上黨落入秦軍手中,實現(xiàn)了白起夢寐以求的愿望,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