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最擅長的戰(zhàn)術,并不是如何進攻,而是如何防守。在馮亭兵敗退到長平關處之時,正好遇見了廉頗來援救的大軍。于是,廉頗便順勢在來路的金門山附近構筑防線。這道防線以營壘為基礎,呈列星狀分散駐扎。廉頗將趙軍精銳撥了一萬給馮亭,讓他駐守光狼城(康營)。西鄣城由大將蓋同率領一萬大軍守備,東鄣城則交給了領兵一萬的蓋負守備。這三人都堪稱良將,鎮(zhèn)守一方絕對不成問題。
只可惜趙軍陣營中的新任裨將趙茄,卻是個貪功冒進之人。關于這個人,歷史上的資料很稀缺,但是可以知曉的是,他對當時秦軍和趙軍的時局并沒有全面的把握。
自公元前265年以來,秦軍在“遠交近攻”外交政策的指導下,對韓國進行了一系列的進攻。韓國的少曲(今河南濟源東北)、高平(今濟源南)、徑城(今山西曲沃東北)、南陽(今河南南陽)、野王(今河南博愛縣)都被秦國占領。自此,秦國完成了對韓國的戰(zhàn)略分割,切斷了其以都城新鄭為中心的本土地帶和戰(zhàn)略要地上黨之間的聯(lián)系。自此,秦軍可謂一石三鳥,既能夠將韓國一分為二,將上黨地區(qū)徹底的孤立;也能夠削弱韓軍,掃清秦軍東進的壁障;更能夠搶占太行山地區(qū)的戰(zhàn)略重地、軍事要點,在地利上占盡優(yōu)勢,進而更大范圍的掌握戰(zhàn)爭的主動權。
和馮亭不同的是,韓桓惠王并不想和秦軍發(fā)生正面的沖擊,因為他知道韓軍絕對抵擋不住秦軍的猛烈攻勢。于是,韓桓惠王便選擇了遣送使者前去秦國請和。其實,和戰(zhàn)的結局對于秦國而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只要能夠穩(wěn)住韓國,讓秦國全力對付趙軍就行了。為此,秦國還不惜許韓國以重利,直至攻克上黨地區(qū)。自此,秦軍完成了對趙軍的軍事圍困,同時秦國也完成了對趙國的外交圍困。
但是趙茄不僅不了解當時趙國面臨的國際局勢,連戰(zhàn)爭中趙軍面臨的局勢也不了解。趙茄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決定先搞清楚秦國軍隊的態(tài)勢如何。這一日,趙茄率領5000趙軍前去打探秦軍情況,竟然讓他碰巧遇見了沒帶多少兵馬的將領司馬梗。
司馬梗何許人也?史書雖然對司馬梗著墨不多,但與其有關聯(lián)的另外兩個人,只要提起來,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個是秦國占領蜀中的大將司馬錯;另一個則是后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寫成史家圣經(jīng)《史記》的司馬遷。前者是司馬梗的父親,而后者就是司馬梗的子孫。司馬遷是西漢人物,對司馬梗自然構不成任何影響,但是司馬錯對于司馬梗卻有很深的影響?!盎⒏笩o犬子”,司馬梗在戰(zhàn)術上有其父風范,也是秦軍的猛將之一。
趙茄見到司馬梗后,馬上率領5000雄兵直接撲殺了過去。豈料司馬梗雖然沒有多少兵力,戰(zhàn)斗意志卻極為頑強?!皬妼⑹窒聼o弱兵”,司馬梗區(qū)區(qū)千余兵馬,硬是將趙茄的5000兵馬牽制得無法動彈。不久,秦軍的援兵便到了,這率軍的正是另一員猛將張?zhí)?。猝不及防之下,趙茄頓時慌了手腳,司馬梗見機,將其一刀斬落馬下。趙軍見主將被殺,頓時四散奔逃。司馬梗并沒有追擊,因為他知道,趙茄之死已經(jīng)宣告了秦軍和趙軍的強弱,甚至還很有可能讓趙軍出來還擊。
但廉頗非同常人,見趙茄兵敗被殺,心中雖然很是震驚,臉上卻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來,更沒有意氣用事,率部還擊。他反而營造壁壘,依舊堅守不出。
但是,秦軍太強大了。就在廉頗以為自己的防線固若金湯之時,東鄣城的蓋負兵敗而走。西鄣城的蓋同也沒有抵擋多久,很快失去了西鄣城。只有馮亭抵擋得稍微久一些,但是最終還是免不了喪師失地的結局。廉頗再一次展現(xiàn)了其沉穩(wěn)、睿智的作戰(zhàn)風格,在這幾路人馬都兵敗之時,廉頗依然堅守不出,并下了死命令:誰敢擅自出戰(zhàn),即使打敗了秦軍,也定斬不饒。
這時的王龁大軍,就在距趙軍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聽聞趙軍竟然堅守不出,便迅速率部前去金門山,距趙軍四五里位置時派遣人馬前去金門山城池處叫陣,希望能夠引趙軍出來,與其決戰(zhàn)。豈料廉頗依然不為所動,一連三次,秦軍都無功而返。無奈之下,秦軍只能另思良策。
恰好這時偏將王陵進入中軍大帳,王龁一見,忙將自己的思慮說了出來,并向他咨詢破敵的計策。這王陵雖然在作戰(zhàn)之時,并不顯得多么的驍勇,但是腦子卻很靈活,在王龁的軍中,算得上是智囊般的人物。見王龁問自己對策,王陵當即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計策獻了出來。原來,在此之前,王陵就對金門山一帶的地形進行了考察,他發(fā)現(xiàn)趙軍所需水源竟然全部取自金門山下的陽谷澗溪流水,只要秦軍切斷了趙軍的水源,到時不用秦軍前去挑戰(zhàn),趙軍就會亂成一團。到時趙軍要么撤退,要么和秦軍決戰(zhàn)。
當年的晉陽之戰(zhàn),智伯截水攻取晉陽,和今天的一幕何其相似!戰(zhàn)爭的結果,又會是怎樣的呢?王龁在思考這個問題。他采納了王陵的建議,將手下千余人馬派出截水去了。而廉頗在數(shù)月之前,就已經(jīng)在想這個問題,因此,到了金門山下筑營壘之時,便下令讓人掘地取水。如此,王龁、王陵的計策只能宣告無效。
如此這般,一晃三年過去。
趙軍和秦軍在長平形成了長期對峙的態(tài)勢,這時掌握長平地區(qū)的地形,對于戰(zhàn)爭的成敗至關重要。這就是所謂的:“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鼻刳w雙方都懂得這個道理,因此他們派遣出許多人馬前去了解和探查敵情之時,順便將地形情況也做了深入的了解。
今天歷史上著名戰(zhàn)役長平之戰(zhàn)的發(fā)生地,已經(jīng)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其具體位置也只能依據(jù)歷史記載和考古資料一探究竟。很多資料都表明,戰(zhàn)國時期的長平,就是今天高平市西北長平村。當然,這只是個狹義的范圍。廣義的長平應該包括了今天高平城鄉(xiāng)的全部境域。因為秦趙雙方后來在此地集結的兵力達到了百萬之眾。戰(zhàn)略前線、戰(zhàn)略緩沖加上戰(zhàn)略縱深,前后起碼有數(shù)百里之遙。據(jù)考證,長平之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就是包含長平村為中心的丹河兩岸東西10千米、南北30千米的狹長地帶。
廉頗選擇在長平設防,一來是上黨失守,趙軍被逼無奈的選擇;二來也是廉頗自己深思熟慮以及與眾將領商議的結果。
在此之前,秦軍已經(jīng)占領了魏國的河東地區(qū),并且以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為中心構筑了防線:不僅如此,秦軍還在以野王為中心的地帶構筑了另一道防線,進而形成進可攻、退可守的戰(zhàn)略勢態(tài)。退守自然不必說,秦軍如果進攻,其兵鋒所指主要是兩個方向,一個是攻占上黨地區(qū)(已經(jīng)實現(xiàn)),第二個就是兵臨城下,攻打趙國的都城邯鄲。秦軍要攻取邯鄲,只有從長平出發(fā),才能夠最大地節(jié)省人力、物力、財力,同時也能縮短行軍時間。兵貴神速,秦軍自然不會忽略這一戰(zhàn)略捷徑。但趙軍中不乏謀略和見識的將領,對此地的戰(zhàn)略地位自不會忽略,他們必定會在此地嚴防死守。所以一場惡戰(zhàn)是難以避免的。
廉頗便是趙軍中有見識的將領之一,對于長平的戰(zhàn)略地位,自然心知肚明。所以廉頗的那支精銳之師,即使沒有經(jīng)歷上黨的敗績,也會分兵在此地固守,以待時變。當然長平本身的戰(zhàn)略位置、地理優(yōu)勢也決定了其重要性,這也決定了秦趙雙方必然會對其展開激烈的爭奪。
長平之地,總面積相當于如今一個普通的鄉(xiāng)鎮(zhèn)。秦軍如果占領了此地,并在此地扎營駐寨,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加強其戰(zhàn)略緩沖,到時大營之鞏固,六國中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能夠攻破。這不僅僅因為長平是個狹長的矩形盆地,還因為長平在東部、西部和北部三面環(huán)上的同時,西北向東南還有明顯的傾斜,是個易守難攻之地。
長平境內(nèi)有一條丹河和地勢平行而走,它能夠解決軍隊至關重要的水源問題。丹河有五大支流,即許河、小東倉河、東倉河、東大河、永祿河,它們構成了一個水網(wǎng),遍布整個長平境地。長平以山地為主,任何一方軍隊占領了此地區(qū),就能夠借助山地進行伏擊和掩藏,借助丘陵進行攻擊和快速回防,借助平原河流進行糧草輜重的調度。如此,只要奪取了長平,進而鞏固其防衛(wèi),就能夠在敵人攻來之時,處于長期的對峙狀態(tài),只要不出意外,敵人必定會被拖垮,達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廉頗正是認識到了長平的地理優(yōu)勢,才帶著從邯鄲來援助上黨的20萬大軍在此設防。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驗是彌足珍貴的,廉頗雖然已經(jīng)是個老將,但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血與火的洗禮,他的戰(zhàn)略智慧遠遠高于一般將領。這也正是為何廉頗能夠最終名列戰(zhàn)國名將之一的原因所在。
廉頗在蓋負、蓋同和馮亭都兵敗之后,馬上加固了以丹河為依托的防線。如此,趙軍有了水寬谷深的丹河作為屏障,更有大糧山和韓王山兩大軍事制高點。雖然整個戰(zhàn)爭的主動權已經(jīng)掌握在秦軍的手中,但是憑借著長平之地的地理優(yōu)勢,趙軍也掌握了秦軍不及的優(yōu)勢。只要秦軍膽敢進犯,趙軍立馬就能發(fā)現(xiàn),進而憑借險要死守。任秦軍戰(zhàn)力如何強勁,謀略如何高明,也不會將趙軍打敗。
秦軍也認識到了這些,所以他們一直在尋求和趙軍決戰(zhàn)的機會,但對趙軍的“以守為戰(zhàn)”的作戰(zhàn)策略實在無能為力。
如果戰(zhàn)爭照此發(fā)展下去,雙方的這一場對峙本來應該是趙軍完勝的。但客觀事實卻是,趙國國力明顯弱于秦國。特別是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的國力可謂與日俱增,軍隊的戰(zhàn)力也是蒸蒸日上。而反觀當日的趙國,除了軍隊實力還可堪與秦國一比之外,其他方面就遠遠不如了。秦國可堪大任的良將,除了白起、王龁等人,還有司馬錯之后司馬梗以及名將王翦。而趙國則只能派出垂垂老矣的廉頗。趙奢死后,其子趙括只是個紙上談兵之人。其他將領獨當一面尚且吃力,更別談主掌一場戰(zhàn)爭的勝負了。其實,如果趙國能夠一直信任和重用廉頗,趙軍或許能夠抵御秦軍更長的一段時間,但是戰(zhàn)爭的天平似乎總樂于偏向大勢所趨的一方。
而秦國的大勢所趨早有征兆。比如,奇才范雎輾轉來到秦國,為其制定了當時秦國最為可取的外交政治策略;又比如,白起從一名小小的士兵逐漸崛起,并在魏冉集團倒臺之后獨善其身,掌控秦軍的軍事大權,并在一次又一次戰(zhàn)役中所向披靡;再比如,秦昭襄王在軍事上獨具慧眼的戰(zhàn)略眼光,在人才上的選賢任能,在政治上的老謀深算等。
這一次,趙軍之敗,就是這三個人合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