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劉盈加冠。加冠是成年禮儀,意思說年齡到了二十,可以結(jié)婚了;說得更深一點,就是成年了,一切都該自己做主了;說得再深一點,就是長成大丈夫了,整個國家都應(yīng)該聽他的。
可是劉盈雖然已經(jīng)二十歲了,但什么事都由呂雉包辦,他只會終日飲酒淫樂。其實飲酒淫樂只是表象,真實本質(zhì)是傷痛塞心,凄苦難言。
今年,劉盈二十了,該成婚了。作為皇帝,成婚事小,冊立皇后事大。呂雉是皇太后,為了權(quán)力的延續(xù),皇后寶座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呂雉給劉盈安排了一門親事,一門對呂雉極好,對劉盈就不那么好的親事。呂雉將外孫女塞給劉盈,不管劉盈愿不愿意,呂雉的外孫女必然要成為皇后,就算生不出太子也是皇后。
面對呂雉的好意,劉盈只能再傷心一次。呂雉什么都怕,唯獨不怕別人傷心,尤其不怕劉盈傷心。不管多么傷心,劉盈只會飲酒淫樂。劉邦說劉盈不像他,劉盈不只不像他,簡直是長不大。都二十了,劉盈還弱小得像個孩子。劉盈害怕暴力,他拿不起武器。面對一群狼,若沒武器,只能留下傷痕。
仿佛是命運的捉弄,讓劉盈生在這樣一個寒意森森的家庭。在劉盈年幼時,劉邦將他吊在屁股上,打仗輸了就將他踢下車,大聲辱罵。劉邦稱帝后,沒給劉盈一絲父愛,整天只想著怎么廢掉劉盈。呂雉雖然愛他,但那愛也是冷冰冰的,可以講不是愛劉盈,而是利用劉盈。呂雉毒死劉如意,弄死了戚姬,現(xiàn)在又讓劉盈娶外甥女。面對這一對狼,劉盈只能是沉默的羔羊。
親上加親,這是呂雉鞏固自己地位的手段。她為劉盈選的這位媳婦兼外甥女名叫張嫣,是魯元公主和張敖的女兒。呂雉可能是從婁敬的和親之計中獲得靈感,要不然就是她和婁敬一樣聰明。當(dāng)然,呂雉把張嫣嫁給劉盈,也可能是想在劉盈身上發(fā)泄對劉邦的恨。劉邦蔑視張敖,胡亂破口大罵,呂雉偏偏讓劉氏子孫身上流淌張敖的血。呂雉這么做,劉盈安然接受,劉邦必定氣得吐血,這就是劉盈和劉邦的區(qū)別之一。
將呂氏家族全部置入皇族內(nèi)部,來個立地生根,開花結(jié)果,這就是呂雉對付劉氏子弟的根本招數(shù)。呂雉想讓外孫女張嫣給她生個孫子,可是張嫣同她爸爸一樣不爭氣,專在關(guān)鍵時期出錯。直到劉盈去世,皇后張嫣也沒生出一個兒子。
漢惠帝五年(公元前190年),冬天打雷,桃李開花,棗樹結(jié)果;夏天大旱,饑荒連連;秋天,曹參死,接著劉肥死,再接著樊噲和張良也走了。重要的人慢慢走了,呂雉的夢想就要實現(xiàn)了。張嫣雖然生不出兒子,但老天也算對得住呂雉。
漢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劉盈走到人生的終點。據(jù)說,劉盈死前發(fā)生了兩次日食,一次是日全食。日全食,就是太陽不見了,用現(xiàn)在的天文觀點,就是太陽被遮擋了。太陽被遮擋了,地球上的人見不到。太陽代表太子,太子被遮擋了,預(yù)示呂雉真正掌權(quán)。
在位七年,劉盈年年郁郁寡歡,天天飲酒淫樂。這七年中,他除了為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掉幾滴眼淚,為自己的小后媽生了一年多的大病,再害曹參的兒子被他老爹鞭笞二百外,就是找?guī)讉€人去修了一段長城。劉盈仁厚,修長城適可而止,沒將國家給毀了。如果是呂雉修長城,肯定是女版秦始皇。
《漢書》記載:
孝惠內(nèi)修親親,外禮宰相,優(yōu)寵齊悼、趙隱,恩敬篤矣。聞叔孫通之諫則懼然,納曹相國之對而心說,可謂寬仁之主。曹呂太后虧損至德,悲夫!
這話是說劉盈有仁德,但被呂雉害得短命。然而,一個人活到二十多歲,沒有快樂過一天,活著也沒意思?;钪绻鞘茏?,不如不活。劉盈悲哀的生命就這樣悲哀地結(jié)束了,劉盈死后,就沒人為呂雉承擔(dān)她所犯罪行的痛苦。犯罪而不痛苦,犯罪就會持續(xù),直到罪犯死亡。
大概在呂雉心中,劉盈已經(jīng)不是兒子,只是一個由自己抓握權(quán)柄的工具。他死了,呂雉發(fā)喪,朝臣見呂雉號啕大叫,就是沒見她的眼淚。像呂雉這么一位剛強堅毅的女人,哭而無淚,那就更像一頭猛獸。呂雉鬼哭狼嚎,沒哭出傷心之意,卻將內(nèi)心的恐怖和擔(dān)憂一齊哭出。一只既擔(dān)憂又恐怖的野獸大嚎大叫,天地頓時為之愁慘;黑云壓長安,百官害怕得緊。
這些年里,幾位厲害朝臣接二連三地故去,連妹夫樊噲也死了。樊噲忠勇無二,如果活著,這位妹夫會是她的一大靠山。活著的朝臣中,還有陳平、周勃、灌嬰和王陵,這幾座大山,壓得呂雉的心口好疼。
更大的難題是,張嫣沒生一個兒子。劉盈年紀(jì)輕輕,竟然比陳平、周勃、灌嬰和王陵這幾把老骨頭先死,呂雉想不通。呂雉覺得,就算劉盈認(rèn)為活著不快樂,想早死,也該先等老臣們死光才死。劉邦死后,呂雉曾和審食其密謀誅殺老功臣,現(xiàn)在劉盈死了,呂雉自然也有誅殺功臣的打算。
張良死后,他兒子張辟強遺傳了他的智慧。張辟強官居侍中,侍中就是陪皇帝玩的人。劉盈一生遭遇如此,英年早逝,張辟強也傷心。他見呂雉號叫干哭,就問丞相陳平,說:“太后只有皇帝這一個兒子,兒子死了,母親只是干哭,一點都不傷心,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嗎?”
“有什么原因?”
“皇上沒有留下一個厲害的兒子,太后很怕你們這些掌大權(quán)的大人物。如果你們讓呂臺、呂產(chǎn)為大將軍,派他兩個統(tǒng)帥南北軍,再讓所有姓呂的人都在朝中為官。這樣太后才會安心,你們也才能免于戰(zhàn)禍!”
猝然驚醒的陳平馬上發(fā)覺局勢很不樂觀。呂雉心狠手辣,先誅韓信,后斬彭越,接著殺劉如意母子,每件都狠毒無比。呂雉掌權(quán),陳平身為朝臣,稍有不慎,馬上人頭落地?;实坌聠?,與呂雉爭強沒有好處,陳平只得暫行緩兵之計。
南北軍負(fù)責(zé)保衛(wèi)朝廷安全,由呂氏兄弟掌握,朝廷的安危就在呂氏兄弟手中。丞相陳平再調(diào)諸呂入朝廷為官,朝中全是呂氏家族人員。自此,大權(quán)落入?yún)问霞易迨种?。大?quán)在手,呂雉開始任意施為,大開殺戒。
呂雉的假哭很值得,真哭都沒假哭值錢,女人的假哭最值錢。如果呂雉一開始就來真哭,那他呂氏家族怎么能夠突然權(quán)力暴增,想殺誰就殺誰?劉邦死時,陳平大哭痛哭一次;劉盈死時,呂雉狂干哭。兩人都哭泣,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后,呂氏家族的時代到來了,劉氏子弟在呂雉的眼里猶如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