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聽說呂氏被誅,使者就請劉恒前往長安登基稱帝,這是一個多么嚇人的笑話。劉恒一生默默無聞,沒為誅滅呂氏貢獻(xiàn)一丁點力量,論品格,講資歷,都輪不到他做皇帝。周勃突然給他這么個大餡餅,劉恒真不敢啃。
劉恒母子好不容易逃出長安,逃出趙王之位的陷阱,他母子二人從沒奢想大富大貴,只求繼續(xù)淡然地生活。周勃遣使前來,劉恒不問這塊餡餅是好是壞,他只想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那些大臣都是高祖皇帝的舊部,能征善戰(zhàn),陰謀詭計多得很。他們迎立你為皇帝是名,內(nèi)心陰謀卻深不可測。他們設(shè)此圈套,主要是畏懼高祖皇帝和呂后的余威。剛剛誅滅呂氏,長安人心不安,他們要以迎立你為名,做點表面功夫。我勸你稱病留守,靜觀其變。”郎中令張武主張拖延不往,靜觀其變。張武說周勃等有陰謀,卻只能說對方的陰謀深不可測,等于白說。薄姬母子相依為命,能活到今天,全靠淡定自持,靜觀其變。張武一席話,沒說上重點,卻說出了劉恒心中所想。劉恒是保守主義者,他不敢奢求生活變得更好,只求生活不要變糟。
可是,中尉宋昌不同意張武的提議,他建議劉恒前往長安,并且列出幾條理由:第一,秦朝行苛政,諸侯并起,最終是劉氏稱帝,這人人都知道,因此皇位還是劉氏的;第二,劉邦分封子弟為王,各位王的封地都互成地利之勢,天下疆土格局難以變動;第三,大漢王朝廢除苛政,法令嚴(yán)明,廣布恩德,百姓安居樂業(yè),不愿遭受戰(zhàn)亂;第四,呂雉狠毒,但周勃持節(jié)進(jìn)入北軍大營后,將士人人表示支持劉氏,這是天意使然,而非人為;第五,就算大臣想起事,百姓也不聽他們使喚,再說長安有劉章和劉興居等宗親,外有吳王、楚王、淮南王、瑯玡王、齊王和代王等守御邊疆,天下還在劉氏手里。宋昌說了這么一大堆,結(jié)論是:代王資格最老,仁愛賢孝,天下皆知,大臣是真心迎立,可以放心前去。
很明顯,宋昌的話井井有條,比張武的有說服力。劉恒雖然明白,心中卻沒底,因此不敢貿(mào)然前行。劉恒個性小心謹(jǐn)慎,一時躊躇難決,便去問老母親薄姬。凡遇大事,劉恒都要和老母親商量。
自從魏豹死后,薄姬的一生都在等待。等待久了,判斷力遲鈍了,無論遇見什么,薄姬都不敢拿主意。天幸,她母親教給她一項獨(dú)門功夫:求神問卦。
傻人有傻福,這話是用科學(xué)證明不了的真理。薄姬給劉恒卜一卦,這一卦是好卦:大橫。古人卜卦,用烈火燒烤烏龜殼,依據(jù)火焰灼燒的裂痕判斷卦象。大橫,就是烏龜殼被燒裂后全成橫排,沒有豎列,也沒有斜紋。烈焰灼燒,烏龜殼竟然全是橫排,沒有豎列,還真有點奇。
據(jù)卦詞所言,大橫代表:大橫庚庚,余為大王,夏啟以光。意思是:大橫預(yù)示更替,我將為王,光大祖上基業(yè),就像夏啟繼承大禹。
劉恒大惑不解,說他已經(jīng)是王了,還要成為什么王。巫師說:“是大王,而不是王。大王,是天子的意思?!?p> 天子就是皇帝,他還沒出生時,魏媼就說薄姬能生天子,薄姬又跟劉邦說她能生天子。現(xiàn)在,卜辭預(yù)示他將成為天子,劉恒開始相信了。劉恒不是相信卜辭,而是相信天意。薄姬一步步走到今天,真是天意。劉恒能當(dāng)上皇帝,更是天意。
宋人魏了翁作了首詞,《八聲甘州》,最后兩句是:算眼前、未知誰恃,恃蒼天、終古限華夷。還須念,人謀如舊,天意難知。
天意果真難知,就算知道“劉恒乃天子”是天意,誰又會信這樣的天意?有的歷史學(xué)家覺得,歷史是天意造就的,個人無能為力。面對天意,劉恒同樣無能為力,因此他小心謹(jǐn)慎。大凡小心謹(jǐn)慎的人,都是無能為力之人,項羽力能扛鼎,他從不小心留意。上天要誰死,就先讓誰狂,呂雉很狂,那是死亡的前奏。
面對天意,劉恒還是小心謹(jǐn)慎。他派舅父薄昭前赴長安,向陳平和周勃等探明虛實,證明迎立一事是真是假。薄昭隨劉恒母子從呂雉的魔抓中逃到代郡,忠心耿耿,精明能干,劉恒信得過。到長安后,薄昭求見周勃,周勃將迎立劉恒的原因細(xì)細(xì)說明。周勃不會作偽,薄昭見他真摯誠懇,即刻回報劉恒:迎立是真,可以前去,放心。
熬了這么多年,薄姬熬白了頭發(fā),劉恒熬垮了身體,終于熬出頭了。宋昌所言成真,劉恒拜為參乘,張武前往長安報信:新皇帝就要來了。
先派薄昭探聽,又派張武報信,劉恒是想排除一路上潛伏的各種不安。他深知,走向皇位的道路曲曲折折、坎坷難料,越看似光明平坦的大道,腳下隱藏的危機(jī)可能性越大。平安來到高陵之后,劉恒又派宋昌先到長安報知,欲引陳平和周勃等前來迎接。
劉恒這一招叫做力未到先造勢,他不知長安虛實,只能先造聲勢,讓百姓都知道朝臣迎立他為皇帝。百姓知道他是皇帝,眾怒難犯,朝臣就不敢隨意擺弄他。
當(dāng)張武來到長安,陳平和周勃聽說皇帝將到,率領(lǐng)群臣,齊往渭橋等候。宋昌見渭橋黑壓壓的一大片,峨冠博帶,全是官員,馬上回報劉恒:安全得緊,可以動身。官員全體出迎,聲勢足了,皇位龍椅被安穩(wěn)了,劉恒即刻前進(jìn)。
劉恒一到,百官下跪迎接,口中說盡感恩戴德之語。屁股還沒坐上皇位,劉恒不敢輕易地受禮,見百官下跪,忙下車還禮,態(tài)度恭謹(jǐn)至誠。迎立如此謙恭有禮的皇帝,周勃心懷大暢,滿腹得意,驕傲地走到劉恒身邊,輕聲說:“我們私下談?wù)??!?p> 皇上如此謙恭有禮,周勃立此大功,一顆心不禁開始驕傲。宋昌見周勃臉有得色,恐他居心不良,大聲說:“如果說的是公事,就公開說;如果是私事,皇帝沒有陰私?!贝搜砸怀觯撼级汲粤艘惑@,周勃更是冷汗直冒,退后幾步,恭恭敬敬地奉上玉璽。
玉璽是皇帝的象征,掌管玉璽就是掌握皇權(quán)。周勃雙手奉上,劉恒婉言謙讓,堅拒不接。群臣多番相勸,劉恒還是婉言相拒,最后說到代王府邸商議?;饰?,人人想坐;皇帝,人人想當(dāng)。劉恒就是既想當(dāng)皇帝,又會坐皇位的人。朝臣因他謙恭仁厚而迎立他,他自然要表現(xiàn)得非常謙恭仁厚,力求名副其實。
劉恒進(jìn)入官邸,群臣全體跟隨。劉章和劉興居等宗室人員一起說:“劉弘那家伙不是孝惠皇帝的親生兒子,他不能侍奉宗廟。群臣已經(jīng)和瑯玡王、宗室、大臣、王侯等商議,認(rèn)為代王是高祖皇帝的孩子,理應(yīng)繼承帝位?!?p> 謙讓多次,劉恒這次來個逐個擊破,將那些有可能接任皇帝的人說出,讓朝臣全體否決。如果朝臣否決了所有人,他就能安心繼位稱帝。劉章等人話中沒提及楚王,劉恒就說讓楚王為帝。群臣說楚王和其他王的母家兇惡得緊,畏懼外戚擅權(quán),不能讓他們當(dāng)皇帝。朝臣恭請劉恒受璽稱帝,劉恒堅拒。朝臣多次相勸,劉恒屢屢拒絕,一來二去,劉恒多次向西、向南謙讓。東西向、南北面是古代的禮儀方位,劉恒如此做,表示堅拒不受。劉恒多次相拒,群臣又煩又累,該是大人物出馬了。這時,言語最有分量的陳平說:“我認(rèn)為你侍奉劉氏宗室最合適,天下諸侯、王國、將相和百官等都認(rèn)為你合適。為蒼生著想,你還是接受玉璽稱帝為好?!?p> 陳平的話表示所有人都同意劉恒稱帝,劉恒多次謙讓,就要這個結(jié)果。陳平話音剛落,劉恒即刻受璽稱帝。陳平會說話,所以一語中的;群臣不會說話,便是枉費(fèi)唇舌。面臨大事,還是需要大人物來解決。
欲行非常之事,必要非常之才。陳平是非常之才,能辦非常之事。
劉恒登基稱帝,開創(chuàng)了大漢的“文景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