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吳國勢力一天天的壯大,晁錯對劉啟說,高祖皇帝分封天下,齊王封七十多城,吳王封五十多城,楚王封四十城,天下都給分去了一半。吳王因喪子之故,稱病不朝,于法當誅。文帝寬厚仁愛,恩賜吳王手杖,劉濞不知悔改,驕橫反增,公然開山鑄錢,煮海為鹽,廣招天下亡命之徒,這就是謀反作孽。事到如今,你削藩,他要反;不削,他也要反。如果即刻削,他早反,準備不充分;如果不削,讓他準備充分,禍害就大。晁錯分析有理,劉啟答應削藩。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晁錯借楚王劉戊在為薄太后服喪期間奸污服舍,請求誅殺。劉啟赦免劉戊,但削了他的東???。接著,晁錯又借罪削趙王劉遂的常山郡,借膠西王劉卬賣爵之罪,削劉卬的六個縣。劉戊、劉遂和劉卬實力不足,不敢挑戰(zhàn)朝廷,一起將目光投向?qū)嵙ψ顝姷膮峭鮿㈠ā?p> 朝廷削劉戊、劉遂和劉卬的封地后,劉濞自知有罪,擔心被削,準備舉兵造反。劉濞想除勇猛的膠西王外,諸侯王不足與謀。劉濞命中大夫應高游說膠西王,說劉啟任用奸臣,聽信讒言,更改法令,擅削諸侯,越干越猛,吃完糠必然要吃米。吳王和膠西王都是知名王侯,時時被察,連活動自由都沒有。吳王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朝見皇帝,日憂被疑,難以自白,整天脅肩累足,惶惶不可終日。吳王曾聽說膠西王也有過失,朝廷表面借過失削地,只怕不僅如此。應高言論有理,膠西王害怕被削,問應高該怎么辦。
應高回答:“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F(xiàn)在你和吳王同憂一事,何不趁此時機,捐軀為天下出害?”
膠西王很害怕,說寧愿死也不敢造反。
應高說:“這全是御史大夫晁錯蔽忠塞賢,惑亂皇上,侵奪諸侯,導致民怨四起,諸侯背叛?,F(xiàn)在彗星出,蝗蟲起,是成就千秋大業(yè)的良好時機。吳王跟隨你內(nèi)誅晁錯,外安天下。憑大王的勇猛,馳騁天下,定然所向無敵。只要你一句話,吳王即刻率兵攻取函谷關(guān),搶占滎陽敖倉的糧食,抵御朝廷,修葺房屋,等待大王。如果大王起兵,那么天下就有一半是你的。”
應高游說,誘以大厚利,但也沒全是瞎說,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到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前后出現(xiàn)兩次彗星,第一次在東北方,第二次在西方。應高不辱使命,勸服膠西王劉卬起兵。劉卬勇猛無敵,他肯出兵,劉濞就有前鋒將軍了。
應高告訴劉濞,劉卬同意起兵。劉濞辦事精細,假扮吳使,親見劉卬,面談相約。劉濞見劉卬真有起兵之心,很高興,回國起兵。
吳王的朝臣勸諫說,諸侯王國的封地不滿朝廷的十分之二,造反必然令太后心憂?,F(xiàn)在只侍奉一位皇帝都如此之難,如果真有兩個皇帝,禍患更大。劉濞否決朝臣,遣使相約齊王、菑川王、膠東王、濟南王造反,這幾位王都答應。
劉濞這次造反,共約了六位王,分別是:楚王、趙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和膠西王。七位封王一同造反,史稱“七國之亂”。
七國齊聲發(fā)難,旗號為:清君側(cè),誅晁錯。當然,這不過是借口,劉濞等人的真正想法就是要奪取帝位。
作為法家思想的繼承者,晁錯身體力行,修改法令,十分激進,損傷社會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晁錯此舉,與商鞅變法相似。商鞅有位進取的秦王支持;晁錯有位還未脫離仁愛的劉啟,他的性命寄托在劉啟手中。
齊國、濟北國、膠東國、膠西國、菑川國和濟南國六國的國王是六兄弟,劉恒憐憫劉肥子孫無王,分大齊國為小六國,讓劉肥的諸位子弟都能稱王。這幾位王實力不強,只是膠西王劉卬勇猛,可以共論大事。因此,這六國合力,只有曾經(jīng)的一個齊國之力。
造反總是有點不順利,突然齊王劉閭不干了;濟北王城墻壞損,交兵權(quán)給郎中令修復,郎中令劫持大王,不讓出兵。齊王不造反,言而無信,大傷兄弟情誼,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和濟南王合兵一處,由勇猛的的膠西王劉卬統(tǒng)率,全力攻打齊國首府臨菑。劉卬兄弟間的事,交給劉卬解決,吳楚聯(lián)軍不干預,徑直西進。吳楚聯(lián)軍人多勢大,一路向前,銳不可當。邀請匪徒為將,強迫百姓參軍,吳楚聯(lián)軍,全是烏合之眾,只有一鼓銳氣,剛猛之威難以持續(xù)。
吳楚聯(lián)軍勢大,但注定必敗,因為劉濞不用良言善計,吳軍內(nèi)遍布妒賢嫉能之人。劉濞剛發(fā)兵,大將軍田祿伯請求領(lǐng)五萬人沿長江、淮河而上,攻取淮南、長沙,進入武關(guān),為大軍開辟根據(jù)地。吳國世子卻阻礙,害怕田祿伯擁兵自重,不聽使喚。劉濞不懂形勢,竟然聽信兒子之言,錯失良機。
桓將軍認為吳國步兵多,利于據(jù)守險要地勢;劉啟車騎多,利于平地作戰(zhàn)。他請求引領(lǐng)步軍直取洛陽,搶占敖倉,一得地理,二有軍糧,就算不能攻取關(guān)中,也有一半天下。諸老將竟然說桓將軍只會打前鋒,不懂兵法。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不能任用大將,這是劉濞是失敗的前奏。
失去田祿伯提議的第一個機會,劉濞失去了自己的后方,一旦開戰(zhàn),劉濞必然后院起火;失去桓將軍提議的第二個機會,劉濞就失去了一半天下。
雖然叛軍勢力強大,但劉啟并未自亂陣腳,他兵分四路,先封周亞夫為太尉,率兵迎戰(zhàn)吳楚聯(lián)軍,再命酈寄攻取趙國,截殺吳楚聯(lián)軍后方,然后命欒布救齊國,最后派竇嬰鎮(zhèn)守滎陽,護衛(wèi)長安。此番調(diào)令雖然心思周密,但要請竇嬰出戰(zhàn)有點難度。竇嬰本極力反對削藩,之前憤然離去,后又因劉武之事得罪太后,已被免官除籍。
可大敵當前,不容退卻。于是劉啟立即召見竇嬰,意封為將軍。但竇嬰稱病推辭。劉啟說:“如今天下危急,作為皇室外戚,怎么能夠推讓呢?”于是封竇嬰為大將軍,賞賜黃金千斤。竇嬰舉薦酈寄和欒布。劉啟派兵四路,有三路將領(lǐng)因竇嬰而存在,可見竇嬰對平定七國之亂的功勞。
眼看天下因削藩削得兵征將戰(zhàn),烽火四起,晁錯的老父親由潁川跑來見晁錯問:“皇帝剛剛繼位,你當政用事,侵犯諸侯,離間骨肉之情,弄得怨言漫天,你究竟想干什么?”晁錯的老父親是明白人,他問晁錯“究竟想干什么”,意在告訴晁錯適可而止,因為只要活著,削藩就沒有盡頭。
“你說的都是實情,然而,如果不這樣做,天子之位就會遭到威脅?!标隋e回答很簡單,只表達一句話:我愿為此舍身。
“為了劉氏安穩(wěn),我們晁氏就有滅門之禍,我將離你而去?!辈痪?,晁錯的父親喝藥而死,留下一句話:我不忍見禍害加身。一句“我不忍見禍害加身”,表達了對晁錯之愛和對叛亂局勢的無助、無奈之感。
晁錯愿為國家而死,毅然決然;他父親愿為家庭而死,同樣毅然決然。同等剛烈之性,表達的又是不同的情感。
吳楚聯(lián)軍勢如破竹,晁錯建議先割吳楚聯(lián)軍還沒攻陷的徐縣和僮縣給吳國;其次,劉啟御駕親征,晁錯守城。晁錯性格剛烈,絕不輕易退讓,他建議割地給吳國,可見吳楚聯(lián)軍聲勢之大,攻勢之強,威勢之猛。
晁錯提出這兩條建議,都有可行性,但違情背理。首先,割地給吳國,這嚴重違反削藩的原則,承認削藩錯誤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不明智;其次,讓皇帝出征,臣子留守,這是臣子不忠的表現(xiàn)。無論君主如何倚重臣子,臣子都不能讓君主懷疑他的忠心,否則大禍臨頭。吳楚聯(lián)軍猛攻,晁錯提出這樣的對策,大錯特錯。
一天,劉啟正在和晁錯相商調(diào)度軍糧之事,竇嬰帶著袁盎求見。
在同一房間,晁錯同時面對他的兩個仇人,實屬罕見。第一位仇人是竇嬰,竇嬰反對晁錯削藩,兩人結(jié)怨。第二位是袁盎,袁盎與晁錯的仇類似世仇,有晁錯的地方就不會有袁盎,有袁盎的地方絕不可能有晁錯,他倆互不相容。這次在同一屋子相見,已經(jīng)違反了他們的習性,事后必有一人死。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既然晁錯與袁盎水火不容,晁錯又是皇帝的紅人,袁盎為什么要來見劉啟?從本質(zhì)上說,袁盎不是來見劉啟,而是來殺晁錯。袁盎求見劉啟,只是想借劉啟的君王之刀,斬殺晁錯,棄尸街頭。晁錯想殺袁盎,袁盎也想殺晁錯。袁盎十分聰明,見七國以誅殺晁錯為名,立即求見劉啟,請求斬晁錯以平息叛亂。吳楚聯(lián)軍勢大,劉啟不是秦王嬴政,不會為了一個晁錯而得罪天下人。只要劉啟斬晁錯,無論吳楚聯(lián)軍是否退去,袁盎都是劉啟身邊的紅人。
因直諫敢言受劉恒倚重,袁盎也得罪了不少人,如笨頭笨腦的周勃和宦官趙談,自知難以久居長安?;噬险{(diào)他為隴西都尉,袁盎上任后,政治清明,仁愛士卒,士卒感激,人人奮勇爭先,愿為他死。袁盎治理有方,皇帝再調(diào)袁盎去吳國做丞相。
吳王劉濞驕橫,人人害怕。臨行,侄子袁種對袁盎說:“吳王劉濞驕橫得緊,吳國奸人很多,如果你想治理,劉濞不上書告你就會殺你。南方空氣濕潤,你不如天天吃喝玩樂,給皇上說劉濞不會造反,那就可以保全自己?!?p> 果然,袁盎依此而行,受到劉濞優(yōu)待。袁盎與晁錯都很有智慧,但晁錯剛正耿直,知道方正不懂圓滑,袁盎卻是很圓滑的人。如果晁錯圓滑知變,在大事上就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硬性削藩,在小事上就不會因朝堂爭執(zhí)而與竇嬰結(jié)怨。袁盎圓滑,在吳國裝糊涂,劉濞造反,沒找他麻煩。
劉啟繼位,晁錯升遷為御史大夫后,晁錯說袁盎收受吳王劉濞的錢財,將袁盎貶為庶人。風聞吳楚七國造反,晁錯告訴丞史,說袁盎收受劉濞錢財,隱瞞劉濞造反的陰謀,理當問罪。丞史覺得造反還未成事實,不能問罪袁盎,以免打草驚色。丞史一番話,分明為袁盎開脫。晁錯想整治袁盎,有人替袁盎開脫;袁盎想整治晁錯,有人借袁盎一把刀??梢娫槐汝隋e容易結(jié)交朋友,晁錯比袁盎更易得罪人。晁錯欲問罪袁盎的消息傳到袁盎耳中,袁盎很害怕,馬上去見竇嬰,說吳楚七國將反,要求面見劉啟。
竇嬰帶袁盎來見劉啟,恰好劉啟正和晁錯商議軍糧之事。
“你曾經(jīng)是吳國國相,知道田祿伯的為人嗎?現(xiàn)在吳楚七國造反,你覺得該怎么處理?”劉啟問得很有道理。田祿伯是吳國大將,很有才,但不被重用。對于活著的人,如不被任用,與死沒多大區(qū)別。
袁盎想都不想,張口就說不用擔心。劉啟說,吳國開山鑄錢,臨海煮鹽,富可敵國;廣招天下豪杰,兵強將用,他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怎么能不擔心。吳楚聯(lián)軍都要攻入長安了,劉啟的皇位就要保不住了,他怎么能夠不擔心。面對強敵,誰都想保住現(xiàn)有的一切,劉啟也不例外。
“吳國是有銅礦和鹽海的優(yōu)勢,但劉濞所招的不是豪杰,而是無賴、犯罪分子和亡命之徒,這些人只會作亂。”袁盎一句話,既說出對方弱點,又指明自己優(yōu)勢,說到晁錯的心里去了,所以他立即附和。這不僅是晁錯對袁盎說的第一句話,還是誠心贊同的話。這兩位生死之仇,都知道對方有才,直到臨死,才稱贊對方,真是可惜。倘若晁錯與袁盎能聯(lián)手,對大漢的發(fā)展不可同日而語。
不似晁錯舉輕若重,屢犯皇帝的禁區(qū),袁盎一語中的,舉重若輕,頓時讓劉啟刮目相看,問袁盎有什么好計謀。袁盎冒死前來,就為劉啟的這句話。殺人的機會來了,袁盎讓劉啟屏退左右。劉啟依言屏退左右,只剩下劉啟、袁盎和晁錯三人。
“我的計謀,作為臣子的不能知道?!痹辉拕偝隹?,晁錯就知道大禍不遠。晁錯走到東廂,知道袁盎的計對自己不利,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晁錯不恨被袁盎算計,他恨壯志不酬。面對壯志不酬,賈誼郁郁而終,晁錯恨意耿耿。
袁盎對劉啟說,吳楚七國傳檄天下,說高祖皇帝分封劉氏子弟天下,晁錯卻更改法令,削弱諸侯,致使七國發(fā)兵,他們的旗號是:清君側(cè),誅晁錯。只有先斬晁錯,再歸還諸侯的封地,才能消弭戰(zhàn)禍。
“只有借晁錯的頭,才能消弭戰(zhàn)禍!”劉啟聽后默然。晁錯跟隨劉啟一生,才氣磅礴,大義凜然,令人敬佩。大事緊急,自古以來,只有臣為君死,沒有君為臣亡;只有臣為君憂,沒有君為臣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