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許多鼠頭牛尾的事情，暫借我父親的話來說：那是要走形式主義的。我往往有對這種戳不破的見解維以相當(dāng)貼切的距離，從不缺少機(jī)遇和錯覺來證明，從而我希望有誰能給予我像樣的充分解釋。
后來，再往后來。我順應(yīng)頹勢的心理誘因，虛獲了大把時間。然而渾噩不堪渙散的日子里，仿佛用去了我本來能還清債務(wù)的一筆小錢，如同在書店里信手買來，本該送給我那在讀金融管制與服務(wù)的女同學(xué)，但我又不太想讓她知道我有胡亂送出東西再任性索回的習(xí)慣，這樣斯文敗類的動機(jī)我也懶得再去重蹈第三遍?？蓱z小家伙們玩厭了轉(zhuǎn)動魔方的任意面，我也只打算隨手翻它幾番，順帶犒勞一下僻靜的獨(dú)處。也就恰好眼光停留在那頁上，某句話里。給我那一段灰暗成繭的日子里碰尋到了光亮。那光亮讓我覺察到了我該走往哪條路上。
不解釋就弄不懂的事，就意味著怎么解釋也弄不懂?！?Q84》
剛從肅殺的隆冬郊外靠著春天的暖意堅(jiān)挺過來的松鼠，依舊沒能看到松果掉落的季節(jié)。
頑劣的自由秉性，沒人愿意上前撫慰這只森林王國饋贈的精靈。廉價(jià)皮毛的松鼠反而不值一提。我憐憫自己的同情，不肯施舍多一點(diǎn)的善心。
一則標(biāo)語準(zhǔn)確無誤插入人工栽培的草坪。
“不擅自接觸野生動物，
為保衛(wèi)家園和諧健康。”
話雖如此，但我覺得心底還是失衡。有時候，我就是那樣一個人——一個快步穿行著燈紅酒肆的街道、一個避人耳目般豎起高領(lǐng)毛衣的家伙，把腳尖嵌入凍僵的泥土，使其支撐前挺的右肩，使手指勾住一團(tuán)柔軟的東西，到迅速塞入大衣的口袋中。
我像在抓緊時間處理污物，撤回那片白色的恐慌。人流交匯著為我遮掩，趕到郊外的寂靜場所。撿起尖狀的樹枝，挖了豎井式的凹坑，徹底掩埋。這樣自發(fā)的情感，無畏卻短暫的流逝，標(biāo)語的緊急意識感染了我。背包里我想起酒精噴霧劑來，一陣消毒水的氣味，飄散開來。殺死了不少前赴后繼的病菌。我腦補(bǔ)著站在空曠的地帶，接受陽光的照曬，等著林間吹起清洌的冷風(fēng)，帶離氣味消散于湛藍(lán)的晴天。
一個星期前，在父親的老土房里，大雪圍困了我們。原本緊貼內(nèi)側(cè)口袋的東西失去了分量。就像皮毛拋光的獸角，干凈無疑，卻被告知不經(jīng)許可，嚴(yán)禁私藏。
走回高樓林立的街道，頭頂著落日的余暉，一切彌散的氣息仿佛被蒼穹籠罩。似水年華，待人追憶。黃昏讓我推想起遺忘的某些事跡，可能是荒遠(yuǎn)的青煙，可能是酒醉的夜晚。推理的情景翻涌浮現(xiàn)，或許我只要微閉上眼，那扇旁若無人的大門就會向我敞開，對于俗世的依戀變得不再鮮活。
那是另一封請?zhí)?p> 給，我模仿著一個星期前，掏出口袋里的請?zhí)膭幼?，領(lǐng)教請?zhí)脑诙缒樕系念澮簟?p> 耳畔似有回響。
“嘿，小心點(diǎn)，我的金邊眼鏡?！倍鐝椈煞瓷浒?，疾使出長悍的手臂，摸索著滾下地的眼鏡。
“何苦?！蔽艺f，“這種距離你還抓不到?！辈⑶蚁駝e人嘲笑我那樣嘲笑他。
只是降低了清晰感。那封請?zhí)距宦暎暨M(jìn)燒的非常旺盛的火爐。頃刻間歸為灰燼。
“誰的？”二哥反問。
“我的，不會錯。”我用誠實(shí)的眼光看著火爐，嘴里吐出怪味的回答。
“我該看看嗎。”戴上眼鏡的二哥，恢復(fù)長者的風(fēng)范，腰板立的挺直，似乎想要一掃雪恥的凝望著火爐。
“燒了？”
“燒了?！蔽液蠡谄饋?。有點(diǎn)懊惱的將手搭在后腦勺上，仿佛冷不丁受了棒球的追擊。倆只手大力捂著，腦海翻騰著婚紗與葬禮，白鴿和烏鴉。
奏樂的齊舞，響徹轟鳴。忽而扎進(jìn)了我的眼睛。
“煙嗆到了?！蔽艺f。
“淚水的多余可是喜事?！倍缑靼孜以跒樽约洪_脫?！半y受的話，可以關(guān)燈?！?p> “沒事，就是偏偏有人覺得你會忘掉，就特意趕來問你，想起了什么再說?！蔽业恼Z氣愈加含悶，愈加嘶啞。終于妥協(xié)。“關(guān)燈吧?！?p> “爛果子糊爛泥，說說?！?p> 滅了燈的堂屋，古樸寂靜。這是家父為了緬懷從前搖蒲扇、納月涼的貧濟(jì)時光而改建的、又被遺忘的老土房。掛在我們頭頂?shù)臋M梁散發(fā)出一股松脂的味道，借著穿鑿而過的夜色氣息，仿佛能辯清人字拱形的屋脊，兩邊披掛滿青黑色的瓦片，當(dāng)中有許多風(fēng)蝕雨刻的痕跡。像撈起的竹籃瀝干絹細(xì)的水流。
這時，二哥的腿腳映入火光，踢開了我的冥想，拖拽出扁平又纖長的影子。弄得我像是踡縮的嚙齒動物般敬畏火光。唉，我只好投向陰影。身體困乏，意志孤立，感到不安。
“不好說?！蔽覜Q定開口。
“說說?！倍绮唤獾膯枴！坝泻尾豢伞！?p> “我自己的事情?！?p> 我沒想跟他爭辨，他卻要我強(qiáng)加解釋。難怪世上總要有些事情急需要得到大家的認(rèn)同或饒恕，才算達(dá)成等量的共識。像企業(yè)家的共贏，像藝術(shù)家的共鳴。我要怎么學(xué)與做呢。
“哦。你掏出請?zhí)?，碰掉我的金邊眼鏡。難道是想告訴我。你的事情，無須多說。”
我感到為難，二哥向來是兄弟間最吹毛求疵的人。我不該讓他擔(dān)憂到一半，然后自行了斷。一開始的酒后失言，也并非沒有打算。
“我說，如果有一顆精子自行其道，逃離溫床。一面鏡子就可以讓他如此瘋狂?！?p> “什么，你在說什么?！苯疬呇坨R動了動，二哥的鼻翼擴(kuò)張，原本光潔的臉部，皺巴巴的布滿笑紋。
“老三，精子就是奔著卵子去的。像……”
“像鉆石就是碳元素里來的?！苯舆^比喻，我玩笑戲說。
“可能因?yàn)?，卵子稀奇的少，精子出奇的多。?p> “所以，精子下行，逆境存亡。照著鏡子，畸形怪狀?！?p> “哈哈，老三啊，老三。你比名醫(yī)還名醫(yī)。”
“怎么說。”
“妙語回春呀?！?p> “不敢當(dāng)?！?p> “不是不敢吧?！倍缭掍h疾轉(zhuǎn)，眉眼如凜冬的寒柏，“是你不甘?！?p> “我寧愿騎馬釣魚，也不趕熊撒網(wǎng)?！?p> “什么叫不可兼得?！?p> “抱西瓜撿芝麻唄?！?p> “當(dāng)然了，對你這種人來說，垂頭喪氣便是最好的迎難而上?！?p> 像往常那樣，大概還是旋繞愉快或不愉快的事攀談，我們都會扯些敲骨吸髓的話。如若失掉這么一份經(jīng)歷把我們捆綁在一起的情誼。且不論多好多壞吧，任誰聽聞我們談話的資本，都會覺得不太正經(jīng)?？傊覀儾惶珪删?，也不太會攝為小人，畢竟那樣的境界也很難速成，就拿現(xiàn)在來說，我們基本滿足于像個普通人那樣介于兩者之間。
普普通通吧，我想我還在適應(yīng)。
“你不打算去?！?p> “日期還早著呢?！?p> 我知道二哥的每句問話，意圖得到我的好好回答，不然他會打住，換下一茬。
“愛當(dāng)不當(dāng)。”
“準(zhǔn)備當(dāng)落跑新郎。”我說，以懟自己來取樂別人的愚事我差不多都做了，可顯然這步害我失了策。二哥替我干咳著，苦笑不得。不知道為何，二哥總在有些時候，有意無意揭我的舊傷疤。害我逐漸想念起離家多年的老大哥了。本該就此收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