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沈傳孝推車子的方向,父親看到,原來前面又來了一輛豆腐車子,沈傳孝是為了和人家掙買賣,才顯得著急起來。
父親覺得自己還是要沉下心來,沉住氣,慢慢理清頭緒,不能不找,但絕對不能找的太急了。像今天,啥證據(jù)也沒有,就心急火燎地去武裝部打聽,不但沒有有價值的線索,還被問個啞口無言。
回到石料廠,父親又像往常一樣了。
小雪并沒有在屬于它的節(jié)氣的這一天如期而至,天氣是越來越冷了,連日來,母親一直在村里打聽著買小豬,卻只有許光德家有一窩,一共九只小豬仔,而且已經(jīng)有好幾戶要買的了,母親問了價錢,那許正山說要二十元一個,這個價格母親認(rèn)為貴了。母親便去了果老村的姥姥家,托付大舅和二舅幫著買豬。那時候能買上小豬成了家里的頭等大事,逢個集日,母親都要去趕集,一來賣雞蛋和小兔,二來就是打聽豬的行情,有那么兩個集日,孩子們回到家,見到母親,第一句話先問:“娘,買到豬了嗎?”
就在一家人把買到豬的希望寄托在年后的時候,大舅來了,用編筐挎來了兩只小豬。母親先是興奮的滿臉堆笑,看了小豬之后,臉卻拉的又陰又長,但見這兩只小豬瘦的只剩皮和骨,因為瘦,眼睛像是要鼓出來的樣子,鼻子顯得更尖了,站也站不穩(wěn),偶爾走兩步,還打絞腿。
“大哥,這么瘦小,能喂活嗎”?母親很是擔(dān)心。
“能,保險沒問題,它老媽這一窩子下了九只,,都不大,那家人又沒有糧食喂,價錢不貴,好豬一個就賣二十塊,這兩個才花了二十五塊錢。你好好喂。能長成大豬,它老媽那塊頭得有二百多斤?!贝缶撕芸隙ǖ恼Z氣。
價格是母親沒有想到的,既然小豬沒毛病,這來了家,就得好好喂。
母親找來一個舊糞簍,里面鋪了些玉米秸葉子和麥穰,又找來幾塊破布,給小豬鋪了個窩,小豬就算安家了。人吃啥豬就隨著吃啥,玉米糊糊,豆面水,菜團(tuán)子,就這樣大約過了五天,那兩只小豬能站起來了,開始跌跌撞撞地走路,母親看到了希望,又過了一周,小豬已經(jīng)能從糞簍里爬出來,在豬欄里,逛來逛去,愉快地玩耍了,楊大娘也關(guān)心著小豬的長勢,隔了西院墻吆喝:
“丹慶,丹慶--”。
“嫂子,聽到了,怎么了?”
“你把小豬抱出大門口我看看。”楊奶奶剛?cè)ナ罌]多久,楊大娘戴著重孝,快過年了,是很忌諱去別家串門的。
“嗯?!蹦赣H痛快地答應(yīng)著,也想問一下楊大娘,楊奶奶臨死前說的那句話里的意思。
母親用編筐把小豬挎到大門口,楊大娘頭上圍著方巾,兩手揣在棉衣袖筒里,站在門口,雖說是近六十歲的人了,歲月的滄桑沒能遮住她與生俱有的天生麗質(zhì),她身材勻稱,皮膚白皙,彎眉螓首,雖說眼角有些耷拉,眼睛里閃爍的神采流露出莫名的哀傷,可她通體又是精致的,整潔的,頭發(fā)盤成的發(fā)髻利索的纏繞,用一根銀色的簪子別在腦后,沒有多余的頭發(fā)在額前垂擺,看上去精干又利落,與大大咧咧,不善裝扮的母親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娘家在距離大灣鎮(zhèn)南二十多里地的關(guān)口村,是楊大爺用半袋子玉米換來的媳婦??匆娔赣H挎著小豬出來,她走上前,用專家的眼光審視著,用手捏了捏小豬的兩肋,翻翻小豬的眼皮,然后對母親說,“這個小豬沒毛病,就是缺食,你好好喂它,先別給她吃草糠,玉米糊糊豆沫都可以給它吃,看它能到處跑了,再喂食時,加些蒜泥水去去菌,就長得快了。”
楊大娘一番肺腑,母親聽著不住地點頭,滿是感激。
“連秀那事怎樣了,我一直掛念著想問問你,”母親將編筐放在地上,也把兩手揣進(jìn)袖筒和楊大娘閑聊起來。
還能怎么著,前幾天連秀他姑和連正去了磚廠,找到了馮全。女婿非要離,說啥也聽不進(jìn)去了,慶他娘,我就是個臭嘴呀,我從小沒了娘,俺爺又給俺兄妹找了個后娘,后娘不干活光知道吃,家里又缺糧食,俺爺好喝酒,喝醉了就罵,罵俺娘生了俺兄妹五個,光生了些爛糧食布袋,后娘也幫腔,嫌俺兄妹五個吃飯多,唉,家里整天除了吵吵就是打架,那后娘看見我們兄妹就擠鼻子瞪眼的,打小俺也沒上過學(xué),只知道嫁了人,要學(xué)著厲害些,免得吃虧,不知道教育孩子出嫁后和女婿相親相愛。連秀離婚,都是我這個當(dāng)娘的給她惹的,我對不起連秀,看看連秀那倆孩子,我那心就像刀剜一樣難受?!睏畲竽镎f著,又用衣袖抹起眼淚來。
“嫂子,趁著還沒離,待找人去說說,有了錯,還能不給個機(jī)會改?”
“慶他娘,不好辦了,都是我那嘴給她惹的禍,連秀他爹也怨我,這陣子,要是把我那舌頭割了去,連秀一家好好的,我也愿意啊?!?p> “嫂子,快別說那樣的話”。
“增福啥時回家來”?
“應(yīng)該這幾天就回來了,這次去了快十多天了,他都是半個月左右回來一趟”。
“增福見識多,等他回來,再問問他,這事咋辦好,讓他幫著打個譜,不然,這日子也沒法子過了?!?p> “嫂子,他回來,我就讓他到恁家去一趟。”
“嗯,這場面上的事,還得靠增福。”
“嫂子,那天連秀她奶奶咽氣時說的那句話是啥意,我也沒聽明白,是不是她知道丹慶他爺爺?shù)囊恍┦拢俊蹦赣H壓低聲音問楊大娘。
“我也沒聽明白連秀她奶奶話里的意思。連秀她奶奶去世的第一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坐在屋里吃晚飯,連秀他爹還問我,連秀她奶奶咽氣時有沒有留下什么話,我就對他說了,連秀她爹一聽,就站在那里愣了個神,啥也沒說。我又問他,丹慶他爺爺是不是還活著,連秀她爹也沒搭理我,說別讓我瞎猜。我見他臉色也不好看,也沒再說啥?!?p> “嗯,嫂子,我也沒聽懂,也忘了和丹慶他爺說這事?!?p> “我從進(jìn)門,也從沒聽連秀她爺爺和她奶奶提過,她爺爺咽氣時,我沒在跟前,我這也是第一次聽連秀她奶奶提丹慶他爺爺?shù)氖?。?p> “嗯,沒啥,嫂子。”母親看著楊大娘為難的樣子,母親想起了沈傳孝托父親打聽楊忠善家的方子的事,就岔開了話題。
“嫂子,前幾天,傳孝哥哥來過俺家?!?p> “嗯,他來恁家干啥?”
“也沒事,讓增幅幫他打聽一下賃間門頭房的價錢?!蹦赣H委婉地說。
“嗯,傳孝也來找過俺家恁哥,打聽連秀他爺爺留下的那些煮肉的方子。為這事,他來了好幾趟了,就想花錢買?!?p> “以前只知道買藥有方子,沒想到煮肉也用方子。”母親故意一臉驚訝。
“我也沒見,也不懂得。這次忠信回來,連秀他爹和他提過方子的事,他弟兄倆的意思是,覺得這是孩子他爺爺?shù)倪z物,傳給外人,委實說不過去,俺和忠信確實是用不著,就是考慮到下一代,或許有感興趣這一行的,但他們現(xiàn)在都還上學(xué)。所以,就先放家里留留。等孩子長大了,讓孩子們自己商量這些方子的用向?!?p> “是啊,老人留下的東西確實不是錢不錢的事?!蹦赣H附和著,也知道了那些方子楊忠善是給多少錢也不賣。
“這么冷的天恁倆在這兒聊啥?”是連秀回來了,騎著輛大金鹿自行車,兩腮凍的通紅。
“連秀,今下午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嗯,二嬸子,今天是星期六,學(xué)校放學(xué)早,,我去接元元。咦,二嬸子,買上小豬了?
“嗯嗯,母親應(yīng)著,一邊挎起地上的編筐,回頭對楊大娘說:“恁娘倆快回家去吧,小心凍感冒了。”
母親把豬重新放回豬窩,剛要進(jìn)屋,聽到有人在叫:“二嬸子,二嬸子,”是連秀的聲音,“哎,來了?!蹦赣H答應(yīng)著,走到大門口,連秀推著自行車,見到母親,小聲說:“二嬸子我和你說個事?!?p> “啥事,怎么了?”
“前幾天,我去俺娘睡覺的屋里拿衣服,看見地上有些煙頭,我也沒在意,就打掃干凈了,今天早上,我故意又過去了一次,地上又多了幾個煙頭,是那種卷煙,奶奶在世時吃的那種,俺爹也吃煙,但不可能到俺娘屋里去吃,我尋思這有可能是俺娘吃的,俺奶奶走了之后,她說晚上有時睡不著,心里不舒坦?!?p> “恁娘以前不會抽煙吧?”母親有些疑惑。
“從沒見她抽過。自從俺姑和俺連正哥哥從元元他爹那邊回來后,不知對俺娘說了什么,俺娘這些天一直像有心事,我問她,她也不說。”
“大概還是掛念你離婚的事?!?p> “二嬸子,離就離,我也和他那家人過夠了,二嬸子,你抽空勸勸俺娘,我很擔(dān)心她出個啥狀況?!?p> “說的啥話?離啥離?離了婚,孩子咋辦?”母親看著連秀嚴(yán)厲的說。
“二嬸子,學(xué)??旆艑W(xué)了,我得去學(xué)校接元元了。”連秀吐了一下舌頭。
“嗯,路上慢著點。”
看連秀騎上車一溜煙跑了,母親的心很沉很沉。
母親嫁給父親時,連秀十四歲,圓臉蛋,大眼睛,喜歡梳兩個小辮子,小時候連秀就機(jī)靈,說話很脆快。心眼也好,自己穿不著的衣服鞋子就洗一下,送給丹欣穿。初中畢業(yè)后,連秀去了村里的繡花廠,每月掙五元八角錢,回家交給楊大娘五元,自己留下八角,村里來了叫貨郎,連秀就會買大米花,一分錢一包,連秀都是買四包,連文和連武哥倆一人一包,把另外兩包分成三份給丹慶,丹欣和丹云吃,農(nóng)忙時,母親在地里干活,回家晚,老槐樹底下,就是連秀姐弟仨和丹慶兄妹仨的笑聲,母親常說,恁仨小時候,多虧恁連秀姐姐幫忙照看著。
母親是很喜歡連秀的,現(xiàn)在,連秀攤上這樣的事,母親從心底里心疼她,母親琢磨著抽個空和楊大娘說道說道。
聽楊大娘的話音,她應(yīng)該也不懂楊奶奶話里的意思,第六感覺告訴母親,楊忠善可能知道梁萬民的一些事情。算來,如果梁萬民還活著,今年也六十多歲,和楊忠善年齡差不多大。
“你爺是個當(dāng)兵的,打仗,打仗?!蹦赣H牢牢地記住了楊奶奶留下的這句話。
同時,母親心里又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