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沒有誰先開口,四個人盯著馮全。
“全子,把她娘倆接來吧?!边B秀婆婆又重復了一句。
“說過來道過去,這些不愉快都別放在心上了,一家不知道一家。”楊忠信接過連秀婆婆的話。
“我再考慮考慮吧?!瘪T全終于表態(tài)了。
“中,你再想想,過幾天,就把她們娘倆接來。”父親看到了希望。
話說到這份上,父親和楊忠信互相對視了一下,覺得應該走了。
父親走在前面,回頭和馮全他爹打招呼時,卻看見楊忠信放慢了腳步,就見楊忠信和馮全站在柿子棚的旁邊,小聲說著什么,父親只當沒看見,他猜想,楊仲信應該和馮全提方子的事。
這畢竟是楊馮兩家的事,他應該給楊忠信一個單獨勸說馮全的空間。于是,父親繼續(xù)往大門外走去。
父親想起母親說“鐵拐李”告訴她,坡溝村有個解放前的老兵,父親就問馮世文知道不。
“嗯,知道,也姓馮,七十多歲了,隔我家也不遠?!瘪T世文說著,用手指了指他的家北邊。
父親沒想到那個老兵的家就在附近,他決定去一趟。
于是就對楊忠信說:“我找個人打聽個事,一會就回來。
順著馮世文指的方向,父親很快找到了那個老兵的家。
說明來意,老兵很熱情,說自己的確是參加過抗美援朝,但他們連隊沒有咱們句月縣的兵,他也沒聽說有梁萬民這個名字。
“你這樣找可不是辦法?!崩媳f:“你還得靠組織找,找到他的戰(zhàn)友,或者知道部隊的番號,就好找了。
“我去過武裝部,但武裝部沒有登記?!?p> “年歲長了,就不好找了,找到他的戰(zhàn)友就行,這個是直接能證明的?!?p> “我們也不知道去哪聯(lián)系他的戰(zhàn)友?!备赣H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現(xiàn)在各地都在統(tǒng)計烈士,尤其是那些無名烈士,國家現(xiàn)在很重視,你在外多打聽有關抗美援朝的老兵信息,多去走訪,只要這個梁萬民確實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就一定能找到?!崩媳鴮Ω赣H說。
父親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更不能確定爺爺一定是參加了抗美援朝。倆人又聊了幾句,父親擔心楊忠信等急了,就離開了老兵的家。
楊忠信還在馮全家大門口。看見父親,就和馮全招了招手,推著自行車走過來。
倆人走出坡溝村,又是一溜山路,楊忠信和父親邊走邊聊。
“增福,你不知道,馮全和他妹妹都不是馮世文的孩子。楊忠信瞅了瞅四周,小聲說。
“你說啥,怎么回事?”父親本來心事重重,也不愿說話,聽到這事,父親很是吃驚。
“馮全他爹壓根就沒有生育,你沒見馮全他妹妹,高個子,柳條身材,皮膚不白,眼睛也不大,馮全是個子不高,皮色白凈,大眼睛,挺俊相的一個人,倆人站在一起,從哪個角度也看不出是兄妹倆。馮全和他妹妹小的時候,只有他馮家的人知道,兄妹倆不是馮世文的,后來有鄰居無意中看到兄妹倆的長相,村里就有那么幾位好事者,順著瓢找葫蘆,還真就把孩子的爹找著了,這兄妹倆還不是一個爹的種?!?p> “沒有生育?”父親重復著,一下想起了爺爺和奶奶。
“真有這事?”
父親停下腳步,驚訝的問楊忠信:“看連秀她婆婆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啊?!?p> “看著是很老實,你沒注意剛才馮全他爹一提俺嫂子罵的那句“老的少的在外邊不正干”時,連秀她婆婆臉上那表情,我斜眼瞅了一下,她坐在床沿上,故意把手里的麻繩拉出響聲,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你看這樣的事,哪個村也有。也沒法說誰的情理和不是啊?!?p> “所以,那馮世文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就怕有人揭他的短。偏偏俺嫂子、、、、、、。唉,沒法說?!睏钪倚蓬D了頓。
“當初給連秀提這門親的時候,咱這邊還不知道這些事,那時覺得馮世文是個教師,馮全雖然個子不高,但小伙精明能干,俺這邊家庭成分又不好,俺哥見連秀自己愿意,也沒再打聽打聽,倆人就成了?!?p> “我也不常在家,是不是認識不長時間就結了婚?”父親問。
“一個多月吧,馮家就來商量結婚。時間長了,村里一些愛嚼舌頭的人,房前地頭地閑論,連秀也知道了,回來有時家長里短地聊,俺嫂子就聽出了風聲,要不是俺哥把這事壓下,她準備去和人家媒婆理論,她那個嘴,直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不會說話,還好說說,為這事,俺哥沒少和她吵,就是改不了。”
“如果真有這事,連秀這婚姻、、、、、、”父親若有所思。
“關鍵這樣的事是一輩子爛到肚子里也不能說的,俺嫂子愣是在氣頭上說出來了,馮世文的心里能不窩囊嗎?”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俺嫂子把馮家最難以啟齒的一面亮在桌面上,誰受得了?即便不離婚,連秀也沒法再和老人在一個家住了。唉------,為了連秀,俺哥也是操碎了心?!睏钪倚庞珠L嘆一聲,把左手插進褲兜,右手推著自行車把,倆人很快走出坡溝村。
剛才你去誰家了?”楊忠信側(cè)臉問父親。
父親知道,去了誰家肯定要說實話,因為馮世文知道,于是父親就和楊忠信說他打聽一個老兵。
“老兵?誰?”
“哦,俺娘的一個親戚?!备赣H搪塞著。因為爺爺當兵的事情沒有弄清楚,父親不想太多人知道。
聽父親的語氣,他并不想過多和自己談論老兵的事,楊忠信也沒再問。
走到大路上,已經(jīng)看到大灣鎮(zhèn)街區(qū)了,父親想拐個彎,去五金店買上炭爐子。
“行,二哥,早回家也沒事,我陪你去,買上后,用自行車帶回去?!睏钪倚潘斓卣f。
五金店在汽車站南邊不遠處,雖是雪天,但鎮(zhèn)上往來的行人并不少,應該是廣播預告還有大雪的原因,五金店里的顧客比平時要多。
買爐子的,買煙囪的,買小鐵锨的、、、、、、,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父親已經(jīng)選好了爐子,等著店家過來結賬。
“二哥,你看那不是馬中富的大兒嗎?”楊忠信站在五金店門口看著車站那邊說。
順著楊忠信手指的方向,父親看見馬中富的兒子馬強吃力地推著車子,馬中富的鄰居宋寶柱和馬強的媳婦,跟在車子的兩邊,車子的一側(cè)躺著一個人,因為蓋了被子,看不清車子上躺的是誰?
“是不是馬中富又犯病了?前段時間,我見過他,他自己坐車去醫(yī)院?!备赣H看著手推車上的人說。
“這個馬中富給梁萬山當了一輩子奴才,一點主心骨也沒有,梁萬山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分不出好和歹,當民兵連長時沒少得罪人。”聽說車子上躺的可能是馬中富,楊忠信看起來很生氣。
買上爐子,回到灣東村時已快中午了,父親和楊忠信直奔楊忠善家。
“和馮家商議的咋樣了?還是離嗎?”倆人前腳剛邁進大門檻,正往廚房里抱柴禾的楊大娘急切地問。
“嗯。再說?!睏钪倚呕亓艘痪?。
楊忠善也聽到了說話聲,打開屋門。
屋里,芳芳自己坐在床邊的蒲團上,拿著一個鉛筆頭,嘟著小嘴,在一個正反兩面都是數(shù)學題的十六開本子上胡亂畫著。
楊忠善刷了幾個茶杯,往茶壺里泡了些大葉茶,招呼著二人坐下來。
“連秀的公公婆婆看來是沒多大意見了,還是馮全,也沒給個準話,答應考慮考慮再說。”楊忠信端著茶水,看著畫畫的芳芳說。
“哥,這個事,關鍵還是得看馮全的意見。別人誰決定也代表不了?!备赣H很肯定的語氣。
“由他吧,也道歉了,也找人給他倆掐算了,神案子也擺了,咱就這些法子,還待怎么著?沒轍呀,看天意吧?!睏钪疑粕钗艘豢跓?,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楊忠信。
三個人坐了一會,不知接下來該說啥,也不知說啥好。
隔了東墻,父親已經(jīng)聽到了孩子們在院子里玩雪的聲音。
“哥,那就先這樣,也勸勸連秀,別太執(zhí)拗了,如果不想離,就別等人家來叫,法庭又沒判,現(xiàn)在還是一家人,該回去就回去?!备赣H說著,一邊站起身,向屋外走。
“哥,增福說的對,現(xiàn)在是咱不愿離,連秀就得主動一些,指望馮全來叫,大概不會有這個可能?!睏钪倚藕透赣H一道往屋外走,一邊搭著話。
“嗯,回頭我再勸勸連秀?!睏钪疑坪蜅钪倚潘透赣H走出大門口。
母親已經(jīng)做好了飯,但等父親回家吃??匆姼赣H端著爐子回家,四個孩子高興地圍上來。
“娘,現(xiàn)在就生爐子嗎?屋里不冷了吧!”丹鳳跟在父親身邊,跑前跑后。
“拉炭來就生爐子,快先吃飯,菜都涼了?!蹦赣H招呼著孩子們。
“談的怎么樣了?”父親剛一落座,母親就著急的問。
“誰知道呢,以后說話可得注意,連秀這事,是光她娘倆那嘴惹的,要不,怎么說禍從口出,這話一點也不假?!?p> “改了,不就行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她娘倆把馮家最糗的一面擺到桌面上,還理直氣壯,馮家有口難辨,就是和全了,也有陰影了?!?p> “那就是非離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