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的你，暖的你

　　在伊娜書店的三樓，趙耀替沈若收拾出一個房間。當沈若在家里拿著一件件衣服、用品仔細考量的時候，他發(fā)過來一個個的、一共四條小視頻。藍色土布的床單，配同色的兩個枕套，一件小的雙人床——他說，不需要帶床上用品過來。書架、衣柜，沙發(fā)，地板，以及獨立浴室。

　　“這就是拎包入住的程度啊，謝謝，辛苦你?！鄙蛉粽f。她好遺憾，趙耀太保護自己了，四條視頻，沒一條露臉。

　　沈若的手里正掂量著兩套內衣——雖然絕對不可能給他看吧，但是，去他那里住就是要挑好的。她這樣想著，不免心跳有點加速。趙耀這個人給人的感覺總是彬彬有禮中透著一點距離感，讓人摸不透他想什么。

　　沈若的思緒正在萬馬奔騰，趙耀又發(fā)來一條微信：“哈哈，我換了密碼，以防人登陸?！?p>　　沈若有點兒高興，有種和他“同一條戰(zhàn)壕”的感覺。想起他為了對付暗中那個“神秘人”，提出的唯一方案是兩個人“搬到一起”，沈若的笑痕更深了。數(shù)不清第幾次，她坐了21站的公車，拖著一只不大不小的玫紅色盜版某品牌行李箱，開始了趙耀的“同居給神秘人看”的生活，那箱子還是前男友韓浩宇在劇組買的。

　　坐在藍色土布床單的床沿上，沈若玩著手機，趙耀敲了敲半開的門進來，臉上的表情在夕陽的光影中似笑非笑，“拍個合影吧?！彼呱蟻恚沧诖惭厣?，摟著沈若，找出一個并不過度美顏的app，臉貼臉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在了微博上。文案是：我的女朋友。

　　“嗯？嗯？嗯？”沈若等著一切操作完畢，才反應過來，臉頰還留著趙耀的皮膚溫度。

　　要知道韓浩宇因為大小是個愛豆，和沈若談戀愛的全過程，都不曾公開承認過兩個人的戀愛關系，她和趙耀明明是假的，這么快，就得到了昭告天下的待遇？

　　趙耀站起來，一邊慢慢往外走，一邊說：“住在一起這個信號還不夠明顯，必須發(fā)微博。現(xiàn)在我們就等著，那個不想我們倆走在一起的家伙會有什么下一步的行動。我去忙了，你有事發(fā)微信?！彼吡?，頭也不回，帶上了門。

　　沈若，沒來得及失落，因為賬戶里忽然多了三萬塊錢。王柴導演發(fā)微信先把楊制片人抱怨了一番：弄合同的速度，比沈若寫東西都慢，blablabla，然后安慰沈若，再等等合同，等公司那邊公共賬戶打款給沈若，沈若把這三萬還給導演的私人賬戶。沈若欣喜若狂，在床上打了三個滾，給導演會微信滿口答應，又轉了五千零六十六塊六毛六給趙耀表示感謝。

　　趙耀同學麻利收款，沒有多說一句。導演打來了電話，聽出來心情不錯，約沈若第二天見面。見過之后再寫正式大綱。他特別強調，是兩個人“單獨見面”，“沒有阿楊在場礙事”。沈若滿口答應。真的，為了錢，和機會，她沒什么節(jié)操可言。

　　為了做好見面的準備，沈若又重新看起了小說，接著打開電腦，在新的文檔里寫著隨想：參考片，參考演員，以及一些創(chuàng)意。她覺得有點累的時候，抬起頭，想起來是住在自己一見鐘情的男人家，連忙跑下樓。

　　趙耀在那里掃書上的灰塵。

　　“那個，我?guī)湍惆??！鄙蛉粽f。

　　趙耀搖搖頭。

　　“那個，晚飯怎么吃？在家里做？出去吃？叫外賣？”

　　趙耀這才回頭看了看沈若，“各吃各的，互不相干?！?p>　　哦，也好，保持距離嘛，彼此方便，沈若也沒什么好反對的。反正她雖然手笨，好在意志堅強、適應能力高，晚上洗澡搞不定那個老式設備的時候，忍住沒喊主人，自己研究了半小時都沒弄明白，最后洗了冷水澡?！叭松嫫D難啊，我好慘?。　鄙蛉敉虏壑约?，在自己作為主角的凄冷電影上發(fā)著唯一的彈幕，窩在了被窩里。

　　算算到了和導演見面的出發(fā)時間，沈若經(jīng)過收銀臺，“那個——”

　　趙耀正在看書，頭也不抬，“隨意出入，不用報備，祝你平安?！?p>　　“哦，”沈若打了個噴嚏，離開伊娜書店。

　　導演住在一個叫做“佛羅倫薩”的小區(qū)，沈若在小區(qū)門口看到趙耀的時候，以為自己感冒發(fā)燒了。

　　“你？你怎么在這里？”沈若一邊在心里對自己說著“hold住”，一邊根本做不到，一路小跑奔到帥哥面前。

　　他看著沈若，眼神里那么深情欣喜親近熱絡，甚至剛開口的聲音都有一點點顫抖，更讓沈若懷疑自己的體溫，“我來附近辦事，看一本孤本書，沒想到看到你。你怎么在這里呢？”

　　“我和一個導演約了見面。你是不是開車來的？比我坐公交車就是快?！鄙蛉舻脑捓餆o盡凄涼。趙耀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竟然是心疼。天啊，“我太自作多情了嗎？”沈若懷疑著自己的判斷，聽到趙耀說，“這小區(qū)我知道。建了有個七八年吧，戶型非常奇怪，是賣給土豪的。你見的導演男的女的？男的？太危險了，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是你男朋友嘛。”

　　沈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是要裝酷，是她被喜悅淹沒了。

　　一進王柴家，沈若立即默默感慨，幸虧趙耀來了。倒不是王柴有什么問題——他看起來比第一次見面氣色好，有一種妖冶的小眾的帥氣，對趙耀的到來也表示了友好和歡迎。但是他的家——有些嚇人。

　　這是個樓中的復式，果然是個奇怪的戶型，上上下下有不規(guī)則的三層，或者說兩層，因為上面的兩半不相通，一間房間連著另一間，人在里面分辨不出方向，在一種壓抑感的包裹下，很容易迷路。王柴似乎很喜歡這座房子，帶著沈若和趙耀參觀起來。沈若走到第五個房間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這就是你小說里，男主人公米強回憶往事的主場景原型吧？”

　　“對，真聰明，”王柴笑笑，指了指那個奇怪的樓梯，“他就坐在那里，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有沒有殺人。當然，現(xiàn)在是殺了，按照咱們的編劇沈老師的決定?！?p>　　三個人逛了一圈，回到客廳，王柴給客人和自己倒了咖啡。沈若試探地問了一句：“你一個人??？”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沈若追問了一句，“怎么那么多房間都有人住的痕跡呢？”

　　“哦，”王柴似乎有所隱瞞，“房子大了，總要放點什么?！?p>　　“土豪的煩惱真枯燥啊！”沈若試圖開個玩笑，王柴笑起來，沈若的目光卻被對面毛玻璃后的什么東西吸引?！澳莻€房間咱們沒參觀？那，那不會是個棺材吧？”

　　王柴頭也沒回，抿了一口咖啡，“是口棺材，紅漆的，老物件。我從江南收來的。棺材是好東西，棺材棺材，升官發(fā)財。我以為影視行業(yè)都懂呢，怎么，你沒聽說過？”

　　沈若尷尬地笑了幾聲，“我還沒熬到那個境界。”

　　王柴可能覺得這句話特別好玩，哈哈大笑了起來。接著，他詢問了沈若對人物和故事的新想法，沈若打開電腦，把自己整理的文檔里的內容解釋給導演聽。導演點著頭，最后鼓起了掌。他說，“這個項目除了阿楊各種動作太慢，真的是沒有瑕疵啊。不過你也別怪她，她事情很多。”

　　甲方滿意，沈若松了口氣。其實她真正高興的，是趙耀全程深沉、深情地看著自己。哎呀，據(jù)說工作中的人最有魅力，自己以編劇的身份闡釋創(chuàng)作構思的時候，也不是蓋的，他該被迷倒了吧。

　　兩個小時后，沈若和趙耀離開了“佛羅倫薩”小區(qū)。剛出小區(qū)門口，趙耀就有點兒急切地拉住沈若，“別接這個活。有問題?！?p>　　“有什么問題？人家合同都有了，我都簽字了，就等他們蓋章呢。再說，我定金都收了，再再說，我那么多腦細胞都死了。不能前功盡棄啊?！?p>　　“這個人有點不對，誰知道會不會害死你。躲著點沒壞處。你有什么著急用錢的地方，我可以——”

　　“停停停，趙老板，趙老師，您別了。我最討厭欠債。再說了，你怎么跟那個發(fā)威脅短信的人一樣啊，堅信我會被人害死。請問是捅死還是槍斃啊？你忘了，那人是針對你的。怎么著，你車在哪兒，帶我回去吧，我不想坐公車了?！?p>　　“哦，”趙耀恢復高冷，“我有點兒別的事兒，你自己回去吧?！闭f完，他的大長腿一啟動，迅速離開，手里的手機還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拿起手機的動作帥氣極了。帥到沈若又打了個噴嚏。

　　他抬起頭，看著她，滿目心疼?！霸“缘拈_關在浴室門口的外面左側，以你的身板，夏天也要開著。另外，那個熱水器是要提前燒水的，半小時就夠。那個開關不好，要使勁往里摁，摁下去后有個紅色小燈會亮起來。還有，書店斜對面就有藥店，24小時的?！?p>　　他殷勤囑咐完畢，轉身就走，比風還快。

　　“怎么會有這種人！”沈若想不通。不過感冒癥狀到好像好了些，雖然又打了個噴嚏，但是絕對沒發(fā)燒。

　　沈若坐著公車，辛辛苦苦回到伊娜書店的時候，正好是夕陽西下。本來她還擔心自己沒鑰匙呢，門居然開著。一樓有幾個顧客，卻不見任何工作人員，“也不怕人偷”，沈若有點焦慮地上了二樓，聽到了一陣中東民歌的樂聲，瞥見一個穿著桃紅色衛(wèi)衣、淺藍色牛仔褲、大波浪長發(fā)的精致女孩，坐在靠窗的桌邊。她有一張美麗的、嬌小玲瓏的圓臉，丹鳳眼，妝容完美，渾身散發(fā)著自信和善良優(yōu)雅，卻毫無攻擊性。

　　她沖沈若招了招手，笑了笑，“你好，我叫卓然?！?p>　　沈若不知不覺地走過去，“那個，那個——”

　　“你找趙耀嗎？他在那邊，”卓然指了指吧臺，但是那里沒有人，“他在后面廚房，給我做意大利面?！?p>　　“給你做……？”

　　“哈哈哈，對啊。前女友偶然來重聚。懂嗎？”卓然擠擠眼睛，又活潑又可愛。沈若瞥見她旁邊的玫紅色行李箱，是正品。

　　“哦，這個啊。我剛回家。也不算家吧。我爸媽一直在也門那邊做生意，我就是在中東長大的，我很喜歡那里，每年都回去。我剛從機場過來，中文沒轉換過來，還不夠流利，你別介意。你怎么稱呼？你是店員嗎？趙耀終于雇人了？”

　　“她不是?！壁w耀端著兩盤意面走過來，“她叫沈若。她的問題有點兒復雜，你沒看我微博嗎？總之，我們在假裝談戀愛和同居。”

　　“這樣啊，哈哈哈哈！”卓然笑起來也太好看了！

　　趙耀把盤子放下，根本沒有請沈若一起吃的意思。沈若搭訕了兩句離開，回到三樓。她頭腦中有一堆問號，一堆嘆號。這個趙耀，為什么和下午的看起來那么不一樣？那個邁開大長腿決然離開的他，眼里都是難分難舍，仿佛怕失去沈若，仿佛沈若很重要，仿佛要親自去替她辦什么事一樣。可是剛才的他……

　　太冷漠了。

　　不僅如此——卓然，前女友。多么討人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多么讓人相形見絀的一個女孩子。她不在的時候，趙耀聽著中東民歌，是因為思念她嗎？對她磊落地解釋兩個人的關系，是為了怕她生氣嗎？而且，她是那種會讓沈若自卑的人。

　　父母雙全，家境優(yōu)越，長得好看，性格開朗——理論上，沈若知道每個人都值得被尊重被愛，但是情緒上，她會知道在社會主流的價值觀系統(tǒng)里，“自己不如她”。沈若，像自己半夜坐了20幾站公車、帶著甲方的否定和一身疲憊、以及不知道下一筆錢從哪里掙來的焦慮回到住所附近的小區(qū)遇到的流浪狗，人與狗一對視，就知道都是在努力刨食的可憐家伙；卓然，就是公主。

　　別的不說，所有的男人，包括趙耀，也在人世間活著，都喜歡公主。

　　下午見的趙耀，才像愛情故事里男主角，莫名其妙喜歡女主，為了她好。

　　等等，下午見的趙耀……

　　沈若的心跳又加速起來，腦子轉得飛快，有什么刺激到了她，讓她迅速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去找“微信運動”，趙耀的步數(shù)：35。

　　怎么可能？光進出“佛洛倫薩”小區(qū)，就不止這個數(shù)字。沈若離開房間，離開三樓，越過二樓咖啡廳趙耀與卓然的談笑聲，來到一樓——一樓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關了，她試了試，成功進入了安保系統(tǒng)，打開了書店一整天的監(jiān)控。

　　趙耀，全天都在伊娜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