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我的話，他終于回轉(zhuǎn)過身來，不再接受那風(fēng)雨的洗禮，他先是一愣，接著低聲笑著，“看來，她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我確實有派人暗中保護她，原來這些在她眼中，一錢不值，也難怪，在她眼中，我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怎么可能會為她著想?！?p> “或許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出鬼厲的失意，趕忙解釋道，“她并沒有這樣和我這樣說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畢竟，沒有你的幫助，她一個武功盡廢的弱女子，又背負(fù)著身世秘密，怎么能在這江湖立足。”
鬼厲沉默良久，繼而說道，“昆侖覆滅之后，江湖傳聞是我欺師滅祖，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是自己氣血攻心，走火入魔，失手害死了師姐。當(dāng)時的我在江湖根本沒有立足之地，是魔族收留了我，但事實并不像你們揣測的那樣，他們并非奔著昆山玉而來，畢竟魔族法器眾多，也不差這一件。相反，他們知道昆山玉根本就不是我偷的。
我也是后來才發(fā)覺，昆山玉失竊，昆侖派滅門，只是昆侖掌門的陰謀。根本就沒有人動過昆山玉，一直都是昆侖掌門在偽裝，瞞過所有人。我也就是從那一刻，真的走火入魔。”
“你恨所有人，可你唯獨不恨你師姐。而桃裳錯怪了你，便以死為你證明清白。你們兩個，心里一直裝著彼此，其實并非是水火不容，只是為時勢所迫，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是一只野獸警惕地盯著眼前的獵物，“關(guān)于她的死，你還知道多少？”
我知道桃裳的死對他來說很是敏感，不然他也不會花力氣下封口令堵住悠悠眾口，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桃裳的自戕，一定和鬼厲有關(guān)。
我選擇繼續(xù)說下去，說出我猜測的一切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曾告訴我，那昆侖玉曾經(jīng)碎過，是在昆侖遭天劫當(dāng)日，碎在了她的懷里，這昆山玉第二次碎，就是她身亡之日。
鬼厲，想必你也應(yīng)該知道，也許昆山玉從未丟過，而是給桃裳續(xù)命用的。昆侖掌門不忍女兒早夭，私自動用昆侖至寶為女兒續(xù)命，久而久之，人和玉融為一體，直到天劫將至，昆侖掌門知道事情瞞不住，才急忙找到替罪羊，也就是利用你演一出戲，制造昆山玉失竊的假象，實則是為了轉(zhuǎn)移眾人的注意力。”
從鬼厲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他仍舊是是默不作聲，仿佛是這酒館里沒有生命的一件擺件。大雨初歇，天色還是陰沉著，就像是鬼厲陰郁的臉。殘留在桃樹上淅淅瀝瀝的雨珠一滴滴滾落，敲打在窗沿上。探聽著故事的尾巴。
“好在是你先知道了實情，畢竟按你魔族的影響力，沒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但是，桃裳不知如何得知了真相，而這個真相，恰恰是足以毀滅她的。一向剛正堅毅令人敬重的父親，竟然會用這樣見不得光的法子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信奉善良和正道的自己，竟然會親手將一個人推下深淵，多年的堅守和信仰就此崩塌，加之良心的譴責(zé)，便是一種折磨，換做是你，你也承受不了吧。她選擇自戕，可能是為了你證明清白，也可能，是為了昆侖，為了父親，為了你，而贖罪吧?！?p> 他撣了撣從桃樹上滑落到肩頭的雨珠，他身上已經(jīng)被剛才的暴雨打濕了一片，現(xiàn)在的幾滴水珠本不算什么，他的指尖掃過肩頭的金絲，側(cè)臉刺青的痕跡隨著他揚手的幅度若隱若現(xiàn)，他完成了這一樁大事，終于開口，
“我自認(rèn)為是個天性純良之人，哪怕自己臉上帶著刺青，年少時迫不得已干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已經(jīng)和沒有光亮的地方融為一體，也還是會懼怕黑暗，可我也曾認(rèn)真想過，如果黑暗能讓我足夠強大，強大到守護想守護的人，那墮落，又有何不可？
為了她，我甘愿墮入地獄成魔，即使是她用最涼薄的話來刺傷我，我也從沒有真正生氣，真正恨過她。我愿意在地獄里更深一步，用盡全力坐到魔族尊主的寶座，即使那寶座，步步帶血，讓人唾棄，可是至少，我能有力氣守護她，即使不能，也沒有資格長久陪伴，至少在那路上，遠遠看她一眼?！?p> “可你忘了，即使你在這江湖呼風(fēng)喚雨，你卻還是防不住一個人，當(dāng)桃裳自己放棄自己的時候，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去守護她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這一切，想來也是可笑，這五年來，她沿途經(jīng)過哪里，在哪家酒館停留多久，路上遇見了誰，都說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可這一次，我卻疏忽大意了，沒有跟著她，如果我聽見她對你說的那些傻話，或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想來我上次看見她，還是去年，而這一次，我連她的聲音都沒來得及聽，就結(jié)束了，她在嶺南引火自焚，聽說她在縱火之前，向北遙望，接著便義無反顧地?fù)湎蛄一稹⑸昙廊肓一?，是煉出昆山玉的唯一方式。等我趕到，便只剩下一塊帶血的白玉，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昆山玉，平平無奇，沒什么特別，我不知道這不起眼的東西怎么用來渡天劫，可改寫命數(shù)，倒是有一套。想來命運弄人，不過如此。”
我看見他眼底隱隱有淚花閃爍，許是多日疲勞，總會有些眼淚，魔族鬼厲，不哭，不怨，除了冷酷或是憤怒，不能有其他多愁善感的表情。因恨流淚，由愛生悲，是為魔族大忌。
可他若是真的大悲，那會是為自己而悲，還是為桃裳而悲？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桃裳恨你，因為她認(rèn)定你害得她無家可歸，可你不計前嫌對她好，又是為了什么？”
鬼厲撫摸著青色桃子，若有所思
“那年，昆侖大雪，我凍得迷迷糊糊，我以為自己就要就此喪命，可她，原本走遠，還是回頭了，她年級尚輕，沒什么力氣，自己在天寒地凍的雪地里跋涉都費勁，更別說還要拽著一個活人?？伤冀K沒有松手，硬是哭哭啼啼拖著我走過滿天大雪，救我一命。那一刻，我就暗下決心，甘愿為她而死。”
“可現(xiàn)在想來，她還不如視而不見，我們兩個，也不至于這樣的結(jié)局。”
“其實我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她和你說了很多，我只想知道，她都說過什么，她很少和我說話，她也，”鬼厲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
“看來，沒什么收獲，我也該走了。”
“請留步。”我叫住了已經(jīng)要出門的鬼厲
“桃裳臨走之前曾問過我，如果發(fā)現(xiàn)昆山玉不是長白偷的，會怎樣，我沒有回答，可她對我說，如果果真如此，她希望可以，親自對長白說一句，對不起?！?p> 鬼厲高大的背影顫抖一下，“只是這一句嗎？”
我不知如何作答，可能他自始至終都不需要一句道歉。
“也好，這也足夠了?！惫韰栞p聲一笑，還是背對著我，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望著他漸漸隱去的背影，黑云壓城，襯托出他的高大威武，長白和鬼厲的影子似乎在交錯重疊，他曾經(jīng)還是個白衣少年，可也終究不再是少年，從這個門出去，他依舊是那個叱咤風(fēng)雨讓整個江湖聞風(fēng)喪膽的鬼厲大人，可是為桃裳而活的長白，或許會就此消失。
不是誰的一念之間都能在善惡之間游走，他的一念，無關(guān)是非善惡，無關(guān)對錯黑白，可能連理由都沒有，可這一念，就是一輩子的念想。
而她的一念，用命來償，縱火自焚，向北遙望，望的，可是那昆侖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