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一年內(nèi)要下山三五次,皆說去探訪老友,這一去,少則十天半月,多則兩三個月,但到底這些老友是何方神圣卻無人知曉。
經(jīng)過幾日的調(diào)養(yǎng)歇息,墨山的腿疾好多了,近兩日也時常去后山走動。墨瀟按梁塵的囑咐,幫墨山整理好了些衣物,又帶了些點心吃食,墨山又吩咐他將他房里的一串玉珠子放在了一只精巧的紫檀盒子里,一同放進了包裹。
墨瀟將那紫檀盒子塞進了衣物里面以防磕碰,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父親怎么不叫梁塵來收拾了?”墨山淺淺一笑:“怎么?你是打算讓梁塵替你盡孝?”
“爹你說什么呢?”墨瀟將包裹打好結(jié),坐在墨山身邊,“我就是隨口問問。”
“你向來懂事,旁人的一些話,應(yīng)該不會放在心上?!蹦捷p輕撫了撫墨瀟的頭發(fā),“你也當知我待塵兒與他人不同是何故?!?p> “我當然知道。”墨瀟抿抿嘴。他知道墨山指的,便是陸澤平那日早飯時說的那些胡話。
墨山走的那天是八月二十,正好是弟子們輪番下山采買東西的日子。那日本該是林月汐和墨瀟一起下山,但因為墨山下山去,墨瀟擔心他路上又犯腿疾,便要和墨山一同出發(fā),送他一途。
因上次的意外,墨瀟格外掛心林月汐一人下山,便要陸澤安陪她,林月汐卻堅決不肯,道不過是在烏角鎮(zhèn)買些東西,一人也不妨事的。
墨瀟仍是不放心,囑咐林月汐一路留意,早些回山。讓林月汐務(wù)必著男裝下山,行事方便,又囑咐她帶好短刀防身。林月汐被他鬧得無可奈何,連連答應(yīng),墨瀟想了想,實在沒有什么可以囑咐的了才從她房里出去。
就算墨瀟不說,林月汐也是如此打算的。
她換好了衣裳,又將發(fā)髻打散,將一頭青絲高高束起,取下耳上的墜子,對著銅鏡理了理未束起的碎發(fā),看著鏡中的自己頓覺悵惘。
六年過去了,都說女大十八變,她亦覺得林月汐與謝江齊絕非一人,只是此時換上這身衣裳,卻又覺這六年她始終未變。
林月汐和謝江齊,終究是同一人。
林月汐摸過一塊帕子,蒙在了銅鏡上。
墨瀟很快又回來,給她多裝了些銀兩。見林月汐正坐在銅鏡前發(fā)呆,心下明了,緩緩走到她身側(cè),將銅鏡上的帕子取下,溫柔地笑著:“瞧瞧,就算著這身行頭,我們林姑娘也是個俊俏公子呢!”說罷,轉(zhuǎn)臉看著林月汐。
林月汐微微冷笑,眼中黯然:“什么俊俏公子,你直接說小白臉得了?!?p> 送墨山和墨瀟兩人走后,林月汐便也準備啟程了。
臨行時六子揉著還沒睜開的眼睛,扯了扯林月汐的袖子,含含糊糊地嘟囔著:“月汐姐姐記得給我?guī)c兒好吃的?!闭f罷,酣暢淋漓地打了個哈欠,臉頰上淌下兩行淚來。他這副模樣叫眾人忍俊不禁,陸澤平笑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要不要給你殺條狗吃??!”
此言一出,梁塵凝眉看向他,陸澤平自知失言,輕咳兩聲掩了掩,陸澤安隨即笑道:“傻小子還沒睡夠啊!月汐姐姐哪次不給你帶吃的回來?”隨即又對林月汐道:“路上務(wù)必小心,早些回來?!?p> 林月汐點頭應(yīng)著。
六子看著林月汐,“月汐姐姐一路——啊——保重?!痹捨凑f完,又是一個哈欠,又是兩眼淚,又惹得一陣哄笑。林月汐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停了停又折了回來,歪著頭看著六子:“哎!臭小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六子一愣,隨即快活地仰起頭,“下山嗎?好啊!好啊!我都許久沒下過山了!我好想去看看烏角鎮(zhèn)那顆老梧桐!我還要去祈福呢!”
“不行。”六子剛蹦跳著過來林月汐身邊,梁塵冷呵一聲。
六子頓時失落,臉上又回復(fù)了起初困倦的神色。
“二哥,我會小心的,你放心,我一定會看好他,不叫他亂跑!”林月汐舉起三根手指來起誓,誠懇地看著梁塵。
陸澤安笑著拉了拉梁塵的袖子,輕聲道:“以往師傅不許我們帶六子下山,今日師傅不在,六子又想去,讓他去也無妨?二哥?”
梁塵看了看陸澤安,陸澤安滿是誠懇地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六子,正乞求似的看著他,他心頭一軟,點了頭。
六子歡呼一聲,快活地抓住林月汐的手,拉著她就往院外跑。一路上蹦蹦跳跳,眉飛色舞地跟林月汐說著話,說他上次下山已有半年之久,上次在老梧桐樹下許了愿,這次也要去。
林月汐一邊笑著聽他喋喋不休,一邊囑咐著:“慢點兒,小心腳下,別摔倒了!”
岐陵山腳下就是烏角鎮(zhèn),地面不大,雖窮苦了些,但鄉(xiāng)民們倒也安居樂業(yè),街上出攤的也都是烏角鎮(zhèn)的鄉(xiāng)民,皆是些自家種的果子青菜,也有自己編的竹籃竹筐,還有自家養(yǎng)的雞鴨生的蛋。
烏角鎮(zhèn)上有一個屠夫,刀快,肉鮮。墨山年輕時就在他家買肉,后來墨山不常來烏角鎮(zhèn),他也早已將墨山的弟子們認熟,看見林月汐拉著六子便操著粗獷的嗓音高聲吆喝:“哎!今日輪到你下山了?”
林月汐笑著走過去,在他攤前的板凳上坐了下來,六子閑不住,跑進去看他院子里的那些待宰的活物。
“還要老幾樣?”屠夫一邊問著,一邊給林月汐挑了塊好肉,拎起來給她瞧:“這塊怎么樣?”不待她回應(yīng),他就早已把那塊割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這是最好的肉了!特意給墨先生留的?!闭f著,遞給了旁邊一個弱冠之年的年輕男子讓他包起來,那是他的兒子。
“羊還沒宰,你稍等一會兒?!蓖婪蜻呎f邊往院里去。
林月汐最見不得他動刀宰殺活物,留在了外面,背過身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烏角鎮(zhèn)這條街沒有名字,和洛陽的長生街一樣,是整個鎮(zhèn)子最熱鬧的地方。
忽地身后傳來一聲慘叫,“咩!”地一聲,林月汐渾身一個機靈,六子哭著從院子里跑了出來,惹得屠夫那個年輕的兒子一陣大笑。六子羞憤地瞪了他一眼,撲到了林月汐懷里。
林月汐給他擦擦眼淚,轉(zhuǎn)面對屠夫的兒子道:“我們待會兒過來拿?!崩油治踩チ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