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BJ北五環(huán)外的街道上,孫遙繼續(xù)飆快車速,載著瑞琦和老管,駛向了五道口,來到了Raindrops這間屬于他們仨的老根據(jù)地。
Raindrops酒吧的大屏幕上正直播著這輪英超綠茵場上的激戰(zhàn),他們仨暫時拋去了事業(yè)戛然而止的不如意和夢想支離破碎后的苦悶心酸,高舉著酒瓶,沉浸在純粹的關于足球的喜悅之中,這番景象正如他們仨當初剛剛相識的時候一樣。
喧囂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上午,瑞琦剛一睜開眼睛就覺得頭痛欲裂,他艱難地撐起身,睡眼惺忪,環(huán)顧著房間,四周這一切的陳設都感到有些陌生,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哪兒,直到湊到書架邊上,看到管弘毅的相框才明白過來。
這時,哐的一聲,管弘毅突然推門而入,一看到他就逗貧:“哎喲!你總算是醒了,趕緊洗洗,出來吃午飯?!?p> “......我怎么在你家?。俊比痃┢鹨路?,詫異地問道。
“你還好意思說???就你那點兒量,平時三瓶就倒,昨晚非要咕嚕咕嚕干個八九瓶,最后完全斷片兒,滿嘴胡話,不省人事的...”管弘毅一臉鄙視地說。
“那遙哥呢?”瑞琦揉揉酸痛的頸椎,走進衛(wèi)生間,匆匆開始洗漱。
“老朱給他叫了代駕,送他回家了,你可是我打了車,生拉硬拽最后背回來的,真夠沉的?!惫芎胍阕叩娇蛷d打開外賣包裝盒,開始吃了起來。
瑞琦坐上餐桌,端起來看了一眼,有點嫌棄地問:“就吃這些啊?”
“嗯,剛送過來的外賣啊,照燒雞排飯,廣式燒鴨飯,我爸媽不在家,沒人做,湊合吃吧?!惫芎胍汩_始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瑞琦細嚼慢咽著說:“少吃這些東西,你是不知道這些店的后廚臟得有多離譜...我之前送過外賣我知道??!本來早點喊我起來,給你露兩手,做些好菜嘛!”
“別別別,咱又不是兩口子,你那手藝啊,還是留著做給你們家老羅吃吧!”管弘毅大口喝著飲料,繼續(xù)狼吞虎咽。
可瑞琦一聽就頓時愣住了,更加食欲不振,暫時放下了筷子,沉默不語。
“...怎么了這是?不合胃口?。恳?..給你再叫點別的?”管弘毅不解地問。
“噢,不用不用,燙,我一會兒吃。”瑞琦輕描淡寫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可不知情的管弘毅依然不合時宜地繼續(xù)提到:“誒,老羅去那什么短視頻公司,怎么樣啊最近?”
不知者不怪,瑞琦也沒有表現(xiàn)出反感,他瞥了一眼管弘毅,含蓄著說:“她......又升職了,他們深圳要開分公司,以后要待那邊工作了。”
“?。磕悄阍趺崔k?也過去?”管弘毅吃飽喝足,放下筷子繼續(xù)關切著問。
“不知道...還在想...”瑞琦緩緩喝下一口橙汁,憂心忡忡,但他不想再深入探討這個話題了,故作輕松地轉(zhuǎn)移道,“還是先關心你吧,以后有什么計劃?”
“反正不會再干程序員了,玩音樂也只能當愛好,我打算跟幾個哥們兒合伙租個門面,開一間摩托車行?!惫芎胍阃蛷d玄關上擺放的各種機車模型說。
“不錯啊,挺好,挺適合你的!”瑞琦豎起大拇指點了個贊,拿起筷子吃起了燒鴨飯。
“還有...遙哥那邊,我想幫一把?!惫芎胍阋惶岬竭@兒,面色突然變得嚴肅。
“...這么大筆貸款,咱怎么幫???”瑞琦好奇地問。
“知道你的情況,不用你操心,我們家在高崖口有一幢老房子,離八達嶺不遠,已經(jīng)空了好些年了,證上掛著我的名,上午有一個干民宿的團隊聯(lián)系我,想買過去改裝。”管弘毅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地說。
“這...這么大的事兒,你爸媽能同意嗎?”瑞琦聽完很受觸動。
“嗨~那破房子留著我也住不了幾回,還不如賣了呢!跟他們好好說說,應該沒什么問題!”管弘毅就這樣作出了一個仗義十足的決定。
“老管啊,爺們兒!純爺們兒!佩服!仗義!”瑞琦不禁驚嘆。
“咱倆成功不成功,這是宿命,沒法子,得認!可這兩年遙哥為咱倆這個夢,付出了多少心血,倒貼了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眼睜睜看著他欠下一屁股債坐視不管,我心里挺過意不去的...”管弘毅此時的眼神里充滿了堅毅和銳利。
“是啊,我也覺得,是得好好謝謝遙哥?!比痃颤c頭認同,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再次響起,一看到老媽兩個字,他就迅速接通,心急火燎地詢問,”喂,媽,爸怎么樣?。俊?p> “額...醫(yī)生說,你爸不能再干體力活了,血管堵塞嚴重,必須要上支架了,不然...以后會長期心絞痛,甚至心肌梗塞,后果...不堪設想...”老媽在那頭揪心地訴說著。
“行,那咱就上?。≮s緊上!聽醫(yī)生的!盡快約手術(shù)!”瑞琦心急如焚地回應,管弘毅坐在對面隱約聽到了這狀況,也為瑞琦感到擔憂。
“約下周了...瑞琦啊,你要是能回來啊,就回來一趟...要是實在回不來啊,也沒關系,忙你的事兒,媽也照顧得過來,不用掛念噢...”老媽在那頭的聲音,已經(jīng)漸漸有些顫抖。
“都這節(jié)骨眼了!還有什么不能回來的呀!你們在家等著我?。 比痃鶆倰鞌嚯娫?,就覺得焦頭爛額,腦袋里一團亂麻。
“盡早回吧,爹媽跟咱們一樣,打電話的時候總會口是心非,其實他們肯定很需要你......”管弘毅安慰道,和瑞琦四目對視。
瑞琦點了點頭,毅然決然地打開手機上的App,開始查近期的票務信息。
一周后的中午,陽光明媚,微風和煦,隨著幾聲短促鳴響的提示音,機場線列車緩緩從三元橋站出發(fā),在這非高峰時段,車廂里乘客寥寥,瑞琦和羅菈并排坐著,手里緊握著各自的行李箱,彼此都陷入了一陣沉默...
車窗外,京城各處的自然風光和歷史古跡,淹沒在巨型的鋼筋水泥森林之中,一幢幢樓宇大廈里依然有許許多多平凡的上班族在緊張辦公,就像鑲嵌在永動機上的一顆顆細小的螺絲釘......
瑞琦目不轉(zhuǎn)睛地回望著,一臉悵然......從地鐵機場線的三元橋站,到BJ首都機場航站樓,這段路程并不遙遠,卻也足以讓瑞琦發(fā)呆沉思...
他細數(shù)著這五年多以來,在BJ遇到的許許多多的人和事...
國貿(mào)工體三里屯是BJ,朱辛莊回龍觀城中村也是BJ,風花雪月的輕奢消遣是BJ,披星戴月的拼命奔波同樣也是BJ......
此時的他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認知,首都很大,世界更大,如果和很多人沒有刻意地相約見面,可能今生就真的不會再見了......從一開始的武濱小伙伴團隊協(xié)作,互相幫扶,躊躇滿志,到遭遇各種困難,克服各種險阻,不顧一切追求自己的夢想,然后碰撞出各種大大小小的創(chuàng)傷......
一段段的回憶令他此時近乎潸然淚下,送別了一個,又一個,最終的分離來得如此猝不及防,一個痛并快樂著的時代已經(jīng)悄然落幕,他所熟絡的交際圈里已經(jīng)只剩下孫遙和管弘毅這兩位土生土長的BJ本地人繼續(xù)堅守。
他們倆唯有把遺憾深深埋葬,偶爾在夜深人靜臨睡前翻出來感嘆唏噓......這么長時間以來,風和煦時和藍與白,在幕后經(jīng)歷了太多痛苦的試探和摸索,最后還是倉促收場,無疾而終,然后帶著未知,謹小慎微地重新上路,攀爬著下一座驚險陡峭的陌生山峰,并且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時間的緊迫性,失落和慌張,刺激出了另一種厚重奮發(fā)的精神屬性。
管弘毅按照新的規(guī)劃,開發(fā)了他除了音樂和足球之外的第三大愛好:創(chuàng)立了一間中高端的摩托車行,除了修車和賣車之外,還會組織一大幫機車發(fā)燒友,在周末去京城北郊浩浩蕩蕩地自駕出游,露營團建,總算把這酷炫的愛好和主業(yè)有機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
并且,他言出必行,賣掉了距離萬里長城不遠的那幢山景老房,幫孫遙還清了風和煦時此前的抵押貸款,雪中送炭,周轉(zhuǎn)了資金,可是孫遙堅決拒絕把這筆資金作為無端贈予的施舍,他二度創(chuàng)業(yè),投身了歐洲留學教育中介咨詢行業(yè),堅持把管弘毅這筆還貸款項作為入股投資,后期這家新公司走上正軌實現(xiàn)盈利,就給管弘毅核算股份分紅。
瑞琦也深感愧疚,但無奈囊中羞澀,顯然沒有管弘毅這樣的閑置房產(chǎn),他在臨走前,讓他媽媽從臨海涌泉鎮(zhèn)上的桔場,親自摘了一大箱馳名中外品質(zhì)頂級的涌泉無核蜜桔,寄到了孫遙家里,一份薄禮聊表心意,因為在臨海人的觀念里——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此刻,機場線地鐵車廂上的站點燈逐一亮起,距離首都機場的航站樓愈發(fā)靠近,停泊在跑道上的飛機,是這個時代民用領域最快速便捷的交通工具,可即將面臨的橫亙在兩個人之間地理上和心理上的距離,顯然將會充滿心碎和無奈......
一個飛深圳,一個飛杭州,兩人故作鎮(zhèn)定地走到柜臺邊,辦理值機、領票、過安檢,然后坐在略顯空蕩的候機大廳里。
瑞琦瞥了一眼大落地窗外的寬體大飛機,用無奈和惆悵的語氣對著羅菈說:“...我把加濕器留給房東了,深圳不像BJ,以后你也用不到了,多備幾件輕薄的防曬服吧...”
羅菈低下了頭,靜靜地看著瑞琦斜靠在一旁的吉他箱,和箱子上貼著的切爾西隊徽,她抿著嘴,強顏歡笑,使勁忍著眼眶中的淚花說:“以后...就沒有我在你身邊了,想怎么練琴怎么練琴,想怎么看球怎么看球,你徹底自由了...”
“不...自由這個詞是很唬人的,聽上去很美好,仔細觀察筆畫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也是條條框框組成的?!比痃灰恍?,言語之中透著難舍的酸楚。
羅菈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故作出了一副云淡風輕的姿態(tài):“呵...什么爛梗...都這時候了...還玩什么咬文嚼字???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了...難道非要嚎啕大哭嗎?咱們...好聚好散吧...”瑞琦微微彎著腰,把兩個手臂撐在膝蓋上,側(cè)對羅菈,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又有點整蠱地望著她繼續(xù)說,“我還想到兩個梗,更爛,就當作...給你的臨別贈言吧...”
羅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嗤之以鼻地說:“小伙子...心態(tài)不錯嘛...”
瑞琦賣起了關子,繼續(xù)故弄玄虛著說:“北漂了這么久...天津也去過幾次,狗不理包子咱也吃過,可是你知不知道...它其實還有英文名?”
羅菈搖了搖頭,有些莫名其妙地問:“...叫什么?”
“Go believe!?。 比痃袣馐愕睾俺鰜斫視?。
羅菈一聽,瞬間覺得冷汗直流,無言以對...
“完美諧音?。?!對吧哈哈哈???”瑞琦在一旁自娛自樂地傻笑著,然后,他的笑容逐漸僵硬,最后戛然而止,繼續(xù)說,“我就是想說...既然選擇了深圳這條路,你就要...Go believe!!”
此言一出,原本詼諧的氛圍突然轉(zhuǎn)變成了一種莫名的壓抑,羅菈的眼角瞬間涌出了兩行淚,她把臉背了過去,默默地輕撫擦干,然后回過頭繼續(xù)說:“老吳,你要搞清楚,咱們現(xiàn)在是在分手誒...能不能嚴肅點???”
“好??!”瑞琦雙手半掩著臉,充滿深沉地問道,“那...再考考你吧,這是一個英文梗,你知不知道...哪一個單詞是最殘忍、最傷感的?”
羅菈不知道他是想表達什么,唯有一臉茫然地又搖了搖頭......
“是Miss...”瑞琦注視了羅菈一眼,停頓了好幾秒,眼眶含淚解釋道,“我不知道為什么,老外非要賦予它三層含義...既是女士,又是思念,還是失去...”
羅菈聽完了他的這句表述,不禁轉(zhuǎn)過頭去,暗自抽泣,過了好一會兒,她帶著一點點哭腔,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了一句:“老吳...這八年多...謝謝你的陪伴...”
瑞琦也已經(jīng)是淚眼婆娑,但他依然強顏歡,笑著說:“嗨...這有什么好謝的,要謝,咱就謝謝緣分吧?!?p> 這時候,機場廣播已經(jīng)開始播報BJ飛往深圳的航班登機提示,羅菈緩緩地站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行李箱的把手,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傷痛糾結(jié)著嘆息了一句:“到點了,我得走了...”
瑞琦的神情坦蕩,看似淡然,實則酸楚地說:“嗯......再見!”
“...沒什么別的想跟我說的?”羅菈看了一眼窗外的飛機,緊握著行李箱問。
“有...”瑞琦直起身,背起了他的吉他箱,往前邁了一小步,充滿感慨地對羅菈說:“老羅,從你身上...我才明白夢想和理想的區(qū)別,一個是感性的,一個是理性的,我的夢想碎了,你的理想還在,去了深圳...只要迎難而上,再多的艱苦你也會迎刃而解...理想主義者的歸途,一定是飽含溫暖和喜悅的,祝你好運。”
羅菈此時冷冰冰的眼神之下,其實感受到了核裂變般的猛烈沖擊,但縱使還有千言萬語,也變得如鯁在喉,最后只化成一句:“再見了...”
“嗯...再見......”最后的對白,瑞琦不再矯情,簡單附和了一聲,然后兩人心照不宣,互相目送,揮手告別......
羅菈轉(zhuǎn)身離開了,她行李箱底部的萬向輪發(fā)出嘩嘩嘩的聲響轉(zhuǎn)動著,看到她最終走進登機廊橋的那一瞬間,瑞琦單膝彎曲,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靜悄悄地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