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一個小內官慌慌張張跑進來,神情急切,叩首起身后伏在蕭權耳畔說了什么。這一下,北離王也一下收回酒席上的松弛,吩咐幾句,擺手叫那小孩趕快去。
小內官跑走后,蕭權又忙招呼左右,侍者聽后急匆匆離席準備。可北離王像是依舊心有不安,站起身來四下看看,之后擺擺手,奏樂起舞的紛紛停下,退至兩側。
接著,就見有宮女、內官魚貫而入,手中抱有錦被、軟毯、暖手爐之屬,逐一添置在蕭權座旁的椅子上。
什么事能叫一介帝王焦灼外露?再看周圍,之前喧鬧勸酒的臣子不約而同回到自己的案幾前,靜靜坐下,整理衣冠。然而奇怪的是,竟沒有一人表示疑惑,提出異議。秦蒼看向任晗,任晗倒是不羈如常,咀嚼照舊,醬汁蹭了一嘴,不等秦蒼問,便眨眨眼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蕭……北離王的寵妃來了?!?p> 世人皆知,本朝北離王獨寵一人。
莫不是?
“貴妃到!”
劉緋比之秦蒼記憶中的要更豐腴些。曾經,少女消瘦到有些凌厲的臉,如今面若桃花、吹彈可破。劉緋自小習武,身姿挺拔,比普通靡顏膩理的女兒家更多了一些英氣;又自小錦衣玉食,英氣中并無粗鄙,而是勢在必得的傲然。此刻頭戴珠簪,身著錦繡,只略施粉黛,便光彩照人。
秦蒼想,我也習武啊,怎么不見得這么一副睥睨天下的氣度?又想起,曾經劉祁說師承北斗仙翁,自己也慨嘆其劍法高超。果然師父不同,教出來的都不是一個檔次的。不僅如此,眼下如若真起了什么劍拔弩張之勢,秦蒼想,那也是夕詔作孽,卻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所謂“父債子償”不過如此。
蕭權幾步來到劉緋身旁,輕柔握住其雙手:“緋兒不是身體不舒服,怎么過來了?”說著也不避諱眾多臣子的目光,牽住劉緋,來到自己的主位桌席。
待坐好,由一國之君細致地披上絨毯子,劉緋才答話,眼睛卻并不看向自己丈夫:“有故人前來,自然要見見?!?p> 蕭權聽了欣喜:“緋兒,你認得……”
“瑞熙王曾經救過我的命?!眲⒕p轉過身,迎上蕭權的期待:“王上知我曾被歹人擄走,之后患過重疾,至今體寒怕冷??僧斈耆魶]有瑞熙王將我救下,緋兒恐活不到此時,今生也無緣再與王上相見?!?p> “亂說!”蕭權佯怒,繼而寵溺道:“緋兒如今一切都好,不可再說‘活不過’的話。來!”蕭權舉杯起身,向著陸歇:“我替緋兒敬瑞熙王,謝過救命之恩!”
陸歇舉杯起身共飲。
歹人?重疾?
秦蒼坐在席下,聽這一番話預感很不好,但又不確定對方說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回事。陸歇與秦蒼席位相鄰,任晗坐在秦蒼身側,正處在兩人之間,聽完很是驚訝,抬頭看看撂下杯盞、面無表情的陸歇,又回頭看秦蒼:“你們認識啊?”
還沒等秦蒼搭話,就見上座的劉緋站起身,答道:“晗妹妹有所不知,那時我年少,仗著自己有幾分武藝,只身追一逃犯近齊昌城郊。不想中了賊人奸計,還被其所傷。正值瑞熙王與親兵也接到密報,捉拿賊人至此,才順道將我解救。那賊人的幫兇真是狠毒,一刀正中瑞熙王胸口,當時血流得整個前襟都是。一時間,宮中御醫(yī)和民間名醫(yī)全被送至璃王府,一連施救了七日,才保住性命。如此大義之舉、救命之恩,劉緋沒齒難忘,怎能不感激?”頓一頓,又轉向秦蒼:“王妃我倒是第一次見,不知王妃可知曉這一回事?”
自己就是她口中的“賊人幫兇”。陸歇心口的傷是自己一刀捅進去的,怎會不知曉?那個雨血交加的清晨讓那個跌進泥濘、滿口鮮血的驕傲女子有多恨,就讓秦蒼有多怕。不知做了多少回噩夢,探了多少回陸歇的消息??墒欠婚g的聲音總不是最全的,自己也不敢詢問夕詔。陸歇因為自己那一擊險些喪命,這竟是第一次聽人說起。他不是說傷口并不深嗎?不是說好的很快嗎?
秦蒼覺得喉嚨發(fā)緊,還有些疼,就望向陸歇的方向:“我……”
“著實沒有貴妃說得嚴重。臣理應守護西齊,捉拿心懷不軌之徒。貴妃不必掛懷。倒是貴妃巾幗不讓須眉,在下敬佩?!闭f罷,陸歇抱拳一拜。
“哈哈哈,我的緋兒智勇雙全,讓許多男兒都自嘆不如。瑞熙王救過緋兒一命,我十分感激;算一算,你我也是多年不見。今日是好日子,瑞熙王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我蕭權有的,必作為謝禮賞賜與你!”
“王上,給瑞熙王的謝禮,緋兒已經想好了?!闭f罷朝蕭權輕輕一笑,握住他的手:“王上你看。”
接著,就見門外十多位衣著華美、身姿綽約的妙齡女子走進琉璃殿。
“瑞熙王,這些都是我北離貴族女子,能歌善舞、騎射皆佳。她們仰慕瑞熙王已久,相約今夜以舞較量,得一人侍奉王爺。”接著又轉向秦蒼:“啊,王妃應該不會介意吧?她們只是單純敬慕瑞熙王,希望隨侍左右,絕不會逾距的?!?p> “這……”蕭權一聽,顯得有些為難:“緋兒,這不太好吧?”
“為何不好?三日后,我北離一年一度春獵大會。在北離,女子也是要參與狩獵的。那時,瑞熙王妃不一定得空隨時伺候,多一人也方便些。我聽聞王妃曾拜一神僧為師,刀劍醫(yī)術都是上乘。緋兒著實期待你在獵場上的表現(xiàn)?!?p> “往人家夫婦帳里硬塞人,你講不講理?”任晗看兩側,不僅陸歇一言不發(fā),秦蒼竟也毫無半分推卻的意思。這兩人當真對彼此一點感情都沒有?怎么這般沉得住氣!可自己氣不過啊:不知他們之前有什么過節(jié),劉緋明擺著挑事兒。一時忍不住。站起來為兩人發(fā)聲。
誰還不曾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不諳世事的公主?劉緋怎會被嚇著,可她明顯氣焰弱下來,還有意抬起眼簾看了蕭權一眼:“晗妹妹尚未出閣,不知夫妻之間也是需要有距離的。要不,我們先看看?今日我還找來霜兒獻舞。大家就當欣賞也好,萬一瑞熙王有中意的,直接帶回便是。妹妹也不要生我的氣,畢竟早晚,我都要喚你聲姐姐的……”
“你!”
霜兒?
眾人一聽這名字,根本顧不得這兩位金貴女子的對峙,紛紛驚詫。
霜兒是奉器,乃至當今北離最有名的舞姬,異域的美貌,神秘的背景,草原的熱烈融合了女人的千嬌百媚,沒人頂?shù)米?。貴妃此刻將這人帶來琉璃殿,該是“鐵了心”要為瑞熙王賬里塞下一個女人的。
待任晗即將暴怒犯上前,一直悶聲坐在一側的煥王突然起身:“也好,借瑞熙王的光,我們也能飽飽眼福。”
眾人看自家王上左右為難,局面險些要僵持起來,也趕忙跟著打圓場:“就是,就是,飽飽眼福!”
劉緋的提議默認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