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墜崖
大霧中,根本看不清敵人所在何處,然而對方的流星鏢卻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從四面八方朝三人射過來。
“小心!”
本以為懸泉大霧是天然屏障,即使刺客做出埋伏也不會選擇此地。然而他們錯了。三人跳下驚馬,陸歇和蕭桓默契向內(nèi)靠攏,形成一個保護圈將任晗護在內(nèi)里。然而對方似乎清楚地知道他們的想法,調(diào)整角度,朝陸歇一處猛攻。
暗器如霜雹,陸歇一面后退,一面揮劍閃避。原想引開火力,卻不想與二人逐漸拉開距離。再過片刻,攻擊明顯減弱,不多時,竟完全停止了。然而,再看向四周,哪還有另外兩人身影。
糟糕。埋伏的目標是北離王室。
此刻,蕭桓和任晗這處成了唯一的靶子。四周大霧彌漫,蕭桓聽聲辯位,揮舞重玠長刀,寸步不讓擋住任晗。飛鏢、弩箭來勢洶洶,敵人沒有半分懈怠,似乎將所有籌碼都壓在此處——今日若不帶回煥王和竟原少主的尸身,決不罷休。
耳畔“嗖嗖”,利刃不斷,正在蕭桓與暗器難舍難分時,四周竟飛出七個黑衣人。七對一,蕭桓之前已耗用太多體力,眼下實在不利。
任晗簡直想罵娘,我們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了,讓這幫人想要趕盡殺絕?然而,容不得分心,自己武功不行,徒然亂來,不僅幫不到蕭桓,反而給他添麻煩,只能盡量配合攻勢,左右閃避。
這群人與那日奉器石寨的攻擊者既有相似,又有不同:都是功夫上乘,配合極佳。然而,奉器那伙更像是某些訓練有素的民間殺手。此處,來人作戰(zhàn)極其有序,排布與出擊無有任何花樣,招招要害。狠辣又穩(wěn)健的路數(shù),更像是長期共同作戰(zhàn)的職業(yè)軍人。
此處是北離的核心所在,絕不可能有他國將士深入此地。明確春獵的具體日期,諳熟懸泉地勢,對于幾人行進的判斷如此準確,又想將北離貴族絕殺此處。竟有可能是本國將士?
那么,誰會受益?
來不及再想,眼看蕭桓就要抵擋不住。任晗跳出其身后,將懷中信號拉扯斷,往天上一扔。信號在空中炸開,發(fā)出巨響,騰升起一道橘色的光。接著,任晗大喊:“大將軍!我們在此處!”
黑衣人見任晗此舉,明顯一驚。蕭桓趁人分神,橫刀而上,砍翻一個;繼而飛身而起,直擊七人背后站在高處狙擊那個。一刀砍下,血濺當場。蕭桓絲毫不戀戰(zhàn),轉(zhuǎn)身殺回。
但是,任晗為護住蕭桓后背不受攻擊,接連又放出兩枚信號吸引注意,可如此一來就離開了原來位置。就這么一個喘息的時間,卻給敵人留下了今日最大的好時機。
幾個黑衣人都已鮮血沾身,其中一個絲毫不顧蕭桓反身一刀劈入他背骨,握緊大刀,猛撲橘光騰起處,大喝一聲:“天佑北離!”
什么?
還沒等任晗在心中發(fā)出疑問,黑衣人的刀就劃入了自己右腹。
另一處也好不到哪去。
陸歇此刻已行至霧氣稀薄的地帶,本是尋聲向打斗方向疾行,卻根本未能與交戰(zhàn)雙方相遇;折回,往來處行,卻完全背道而馳。
一直以來,陸歇都對自己的方向感與觀察力十分有信心,縱是在原始叢林沼澤或是被設下幻境的敵后,自己都曾帶領(lǐng)眾人逃出生天,從未曾有過如此情況。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彌天大霧散去,朗朗天際已現(xiàn),自己行至一方深林,按說已經(jīng)有外物可以助于參考辨認。然而不多時,陸歇就發(fā)現(xiàn):人影死死扣在腳下,不曾移動過位置;高高林木與貼地的青苔紋絲不動如幻影。四下無聲,太陽很大,溫度升高,若不是額角滲出汗水,真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正駭怪,林子前方升起一道虹。
有水。
陸歇欲往那處。
可就在此時,身后突然隱隱傳來低沉響動,聲音極小,但可以確定的是,腳下輕微的震動是真的;不多時,那聲音變大些,由遠及近,一時間林中軟土砂石被震起,凌風而走;再朝聲音來出眺望,這才看清:滾滾洪浪從天邊跌落,裹挾粗木、巨石,以千軍萬馬之勢沿著山林盡頭朝自己奔涌而來!
山崩、地裂、大洪水。
沖擊林間的洪濤形成樓塔高的鷹爪巨浪,震耳欲聾,行至處,稍小些的灌木植被瞬間被連根拔起,一并向天虹升起處奔襲!
自然所為,哪里是人類能抵擋得住的?還不等向前飛躍多遠,陸歇感覺身子一輕,霎時騰空,下一刻就如同螞蟻落入海浪旋渦,一頭扎進了滔天巨浪中。
這才是“懸泉”啊!
水下裹挾草木泥沙,渾濁不已,陸歇盡力張大眼睛尋求生機。深林盡頭、天虹正下哪有歸路?根本是不見底的深淵!滔滔洪水就在懸崖光滑石壁處、水汽升騰成云處,墜入九霄。
陸歇找準時機雙手握劍,在墜崖的最后一刻,用盡全力狠狠將幽冥扎在崖壁粗木上。可此處濕潤,加之洪浪沖擊力巨大,朽木根本無法減緩自己跌下崖壁的速度。這是真正的赴黃泉!
就在這時,一把刀突然飛來,正卡在幽冥劍與腐木相接的地方,將滑動至最后一寸的刀刃再次嵌入軟木中。接著一只小小的手急速握住彎刀,另一只手一把抓在陸歇濕透的手臂上。
“抓住我!”
此刻,秦蒼幾乎是用了自己十二分的力氣,半身匍匐在峭壁的盡頭,一手卡住陸歇的劍,一手握住已經(jīng)跌下懸崖的人。
風大浪大,耳側(cè)皆是呼嘯,幾乎聽不清彼此在說什么:“抓緊我,陸歇!不要掉下去!”秦蒼大喊。
“你放手!這樣我們都活不了!”若是她一人重量抱住此處還有生還的希望!
可沒等二人達成一致,又一股強勁巨浪來襲。山洪浩浩湯湯,夾雜著木枝石塊,正打在兩人身上,漫過鼻息。幽冥劍再無法呈下主人寄托,脫離最后的拉扯。
陸歇一劍劃上秦蒼手背,全力將女子向上一推,趁她一個吃痛,抽出手,向后墜下。
任晗說的對,是我自私、我是貪心,我不能放下家國與璃王府的責任,一心一意、毫無牽掛的愛你。只是這一次,我不能再連累你。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發(fā)生了:只見懸崖之上的女子,沒做片刻猶豫,縱身躍下。
秦蒼的衣袖在風中展開,烈烈呼嘯;手背上的鮮血染紅了新月刀,另一手戒鏈輕輕碰撞,發(fā)出比滔天山洪還要擊痛陸歇的聲響。她像一只絕美的蝶,最后一次展翅,為了撲向自己。
陸歇一把接住這個飛向自己女子,這個狠毒的、善良的、詭詐的、溫柔的女子,這個一門心思想活著,卻一次又一次選擇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女子。
陸歇的雙臂緊緊抱住她,最后一次護住她。
若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