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 惺惺相惜

　　林壬是印芍府衙派往四方宮的人。一直以來，她潛伏島上，冒死向印芍傳回消息。

　　她就是司徒衍所說的“高人”。

　　蘭蕊口中，能一舉顛覆荷龍?zhí)秿u、淹死島上所有人的“水閥”裝置，是林壬與天煞宮中、同樣對人性失望的人建造的。

　　這件事，林壬并沒有向印芍匯報。

　　荷龍?zhí)?、四方宮是一個看似松散、實際對下人監(jiān)管極其嚴(yán)苛的地方，想得到信任不容易，想出去更不容易；這一點，倒是像它金燦燦的宮宇與背后血腥的勾當(dāng)一樣，皆是反差甚大。潛伏的越深，林壬見識到的夜色就更濃郁，直到有一天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上沾染了荷龍?zhí)堆乃?，怎么洗都洗不干凈。原來自己和荷龍?zhí)对缫讶跒橐惑w了。

　　荷龍?zhí)蹲餆o可恕，也令人心生絕望。林壬打算在夜宴這天開啟“水閥”，用最極端、最徹底的方式，讓一切消逝、更迭、復(fù)歸最初的模樣。

　　但是她沒有能等到這一天。

　　段飛將林壬的死訊告訴蘭蕊時，蘭蕊不肯接受。

　　“不可能！你根本不認(rèn)識她！”

　　“你之所以徹底打消了我是接應(yīng)人的念頭，是因為府衙中間人為了保護我，告訴林壬若有不測，將有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來接替她，描述之人與我的相貌特征完全相反；當(dāng)時林壬已察覺自己即將敗露，提前將這件事轉(zhuǎn)告給你，所以你不僅沒有懷疑我，反而覺得我是四方宮的鷹犬；而我又故意猜錯，說林壬是你的情郎。這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在四方宮暗藏了五年，用尊嚴(yán)和生命換得情報的人是一名女子！蘭蕊，她不會再出現(xiàn)了，否則不會由我來接替她?！?p>　　原來他的到來，是宣告另一個人的死亡。

　　“你和林壬都是府衙的人，都是司徒衍的人？”

　　“是?！?p>　　“這么說……薄申云也并非與四方宮沆瀣一氣？”

　　“是?！?p>　　段飛本想對這一切閉口不談，直到兩人發(fā)現(xiàn)，蘭蕊從天煞宮取到的訂單、也就是水閥開啟裝置，是假的。

　　這日清晨，蘭蕊拿到了前往天煞宮的薄木雕單據(jù)，左右等不見林壬，就自己取回。林壬與她說過幾乎全部計劃，但是蘭蕊認(rèn)為無差別的擊殺，涉及太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尤其是集市，許多人犯過錯，但絕不制死。所以雖然按照計劃拿到水閥，但并未想用。直到夜半兩人偷渡天一宮地下泉眼，才發(fā)現(xiàn)這個水閥開啟裝置是假的！而真正的閥芯已經(jīng)被人打開，開啟了倒計時。

　　段飛一面按照林壬與司徒衍約定的方式交流，告訴他即刻燃放熒火燈求救。一面他自己卻不能走，因為林壬在臨死之前傳回消息，她正在收集的一份關(guān)于四方宮向各地派出的使者名單即將完成，就藏在荷龍?zhí)秿u上。

　　這份消息極為重要：四方宮假借龍王之名，在各處安插人手，行罪惡之事。其肢體龐大細碎，涉及地區(qū)眾多、人員復(fù)雜。如果有了這份名單，就能讓這只龐大的怪物化歸原型！

　　這就是蘭蕊所說的，“即使不能顛覆四方宮，卻能將其無數(shù)爪牙斬斷”！

　　收集這份名單是林壬來此處最重要的任務(wù)，這件事段飛早就清楚；向蘭蕊袒露林壬已死，是段飛必須讓她明白，眼前這個倒計時裝置不是林壬做的。他也想賭一次，林壬會不會告訴她如何阻止水閥啟動。

　　段飛猜得沒錯，蘭蕊知道中止水閥運作、阻止荷龍?zhí)侗坏构嗟霓k法。只是這件事只有薄申云可以完成。

　　然而，段飛顯然也低估了蘭蕊這么多年所受的苦難和她報仇的決心。

　　蘭蕊明知薄申云多半會阻止水閥裝置，于是故意將殺死月耳作為連帶結(jié)果。薄申云其實猜測的不錯，蘭蕊的確想“殺人誅心”：月耳死了，薄申云這被子都會沉溺在自己殺死她的煎熬中。

　　蘭蕊綁走了月耳。但她少考慮了一環(huán)。

　　孫簡。

　　親手殺死林壬的人正是孫簡。

　　確切的說，林壬是死在孫簡懷里的。

　　作為多面人，孫簡知道了林壬關(guān)于水閥的計劃，同時他還知道四方宮已懷疑林壬與府衙的關(guān)系。但是在此之前，他們早就認(rèn)識了。

　　當(dāng)時林壬剛來到荷龍?zhí)叮诰锍刂小?p>　　孫簡作為風(fēng)骨師族人，并沒有選擇與音律鳥獸為伴。當(dāng)時他也只是一個一心想成為頂級劍士、苦練劍術(shù)的傻小子。

　　最初，晶蕊池的女子并不叫“鮫人”。只是當(dāng)年最大的客人，喜歡看年輕女孩子嘴唇和手足濕淋淋的樣子。于是精心選出心儀的女子，活著割下嘴唇、剁下手足，泡在魚缸中把玩。等到臭了、腐了、玩不下去了，就再重新挑選、如法炮制。

　　被殘害的女子是不會當(dāng)即死掉的，她們的樣子不人不鬼，被扔在荷龍?zhí)洞蟠笮⌒〉纳彸嘏裕紶柍榇ひ幌聦⑺赖纳碥|，像是擱淺的魚。客人見了，大受啟發(fā)，賦予了她們一個詩意的名字：“鮫人”。

　　從此，所有晶蕊池的女子便被冠以鮫人之名。

　　那時，晶蕊池不斷有女孩死去，或者說晶蕊池最見怪不怪的就是鮫人更替。有一天，終于要輪到林壬了。

　　孫簡殺了那個客人。

　　這是彌天的錯！整個四方宮看似金光燦燦、地位赫然，但實際上其屹立不倒的根基，正是一個又一個客人所搭建的關(guān)系網(wǎng)，而島上絕對安全的環(huán)境，是賓客往來的基石。

　　孫簡處以極刑的那天，被一招偷梁換柱救了下來。

　　從此他跟在劉祁左右，作為一個多面人存在。

　　與煉夜宮尊者所講的故事相似，外出的小主人發(fā)現(xiàn)了四方宮的殘破與可怖。跟在劉祁身邊的孫簡，仿佛重新生出了一只眼睛，他對包括四方宮在內(nèi)的許多事有了新的理解。在外面的世界，他結(jié)實了月耳和薄申云，每次月耳說“孫大人是好人”的時候，孫簡也在問自己：我是好人嗎？我是壞人嗎？我是誰？

　　薄申云追查到了四方宮，也正因為逐漸觸及要害，受到了威脅：月耳的眼睛就是給他的警告。

　　但也還有很多事，孫簡想不明白。比如他不明白，“龍王”看似為四方宮竭盡全力，但又力排眾議，將目標(biāo)對準(zhǔn)印芍、提前夜宴。只是，孫簡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贊成他的做法。

　　他們都是被束縛之人，但即便帶著鐐銬卻也希望荷龍?zhí)端龅膼耗鼙皇廊丝匆?、從此斷絕。

　　那天，在通往天煞宮的水澤環(huán)繞的渡口，孫簡與已經(jīng)成為晶蕊池主管者的林壬再度重逢。

　　并不是巧合，是孫簡在等她。

　　孫簡在她即將暴露時、在四方宮人殺她之前，看著她自盡，并假裝是自己殺了她。孫簡幫她將使者名單藏在四方宮的消息透露出去，并順利將她身上帶著的天煞宮的“單據(jù)”帶出去，又縫在了秦蒼漁女的衣服上。所以蘭蕊一開始才會問秦蒼和段飛“認(rèn)不認(rèn)識林壬”，同時這也成為她配合秦蒼逃出晶蕊池的原因。

　　這兩件事，都是林壬臨死前托付他完成的。

　　孫簡和林壬的感情很矛盾。他們那么早就相逢，卻在死別之前只再見了一面；他們站在不同的立場，行走過的軌跡卻又重疊。他們相似，短暫又不合時宜地惺惺相惜過，遺憾的。卻也幸運的是，直到最后一刻，兩人至少真正地看清了彼此的模樣。

　　“人死不能復(fù)生。不論如何，薄嬰間接殺死我父親，逼我走到如今這般田地。我必須讓他償還。薄申云，你選擇阻止水閥運作，還是選擇救月耳？”

　　“月耳現(xiàn)在在哪？”

　　黑夜籠罩的茅屋中，談判還在繼續(xù)。

　　“你不必知道。”

　　薄申云看了孫簡一眼，接著對蘭蕊道：“我手中木碑殘片，是阻止水閥繼續(xù)運作的關(guān)鍵。我跟你去水閥運作的地方?！?p>　　然而，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